第23章
盛朗正提着只十升油桶往锅里倒油,忽然有个女孩儿从身后推了他一把,大喊道:“老板快跑!城管来了!”
盛朗是个理性的人,立刻丢下两罐重油,轻装上阵。他上车就跑,拐入一条小路后才停下来。
静谧的夜晚,路灯把他们这帮人的仓促照得清清楚楚。这几年常常这样,安稳一天是一天,他早就习惯了,也时常想起妈妈的样子。
盛朗摘下手套,拉下口罩,仰头喘出一阵阵白气,又拿起一瓶矿泉水,咚咚灌下去。
不久,他听见一个呼哧呼哧的声音,脚步特别沉重,却离他越来越近。
“别跑……别跑……”
像是冲他来的。
盛朗心下一凛,条件反射地拉起口罩,刚想跑,又听见身后人断断续续喊:“等等我……等等我不行吗……”
盛朗回头的一瞬间,愣住了。悠悠的路灯下,一个穿着厚棉袄的女孩,正两手各提一桶油,颠颠儿地向他跑来。
盛朗还在意外,她已经跑近了,边跑边喘着说:“老板……你的油忘了……满满两桶,不要了吗……”
她终于追上来了,将油桶往地上一杵,一把扯下围巾……
她叉腰站在那,顶着一张冻红的小脸,望着他大口喘气,边喘边又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神情特别骄傲,显然是觉得自己竟然追上来了……
就这一瞬间,盛朗这辈子第一次心动。
那天天寒地冻,盛朗穿得很厚,棒球帽低低地压了眉眼,口罩也遮去半张脸,只露了一双眼睛。
他直直看,几乎忘了眨眼。他听见自己也在大口喘气,也在平息着错乱的呼吸。
他看了一会儿,仰起头,在口罩底下倏然笑出来。十年,盛朗第一次觉得自己正在活着。
夏以臻对一切浑然不觉。
她守着这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老板,只觉得他冷冰冰的,怎么也不跟她说谢谢?
不过没关系。她奶奶就是开饭馆儿的,一桶油不少钱呢,不要了可太亏了。
做这行很辛苦,她能帮一把是一把。
况且夏以臻听同学说过,天桥下有个穿着一身黑,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老板,饭炒得很好吃,分量也足。她今天就特别想吃炒饭,还想加火腿肠,专门来的,没吃上就遇到城管,她也不甘心。
她想到自己追上来了,又粲然地笑了下,凑过去说:“我还能吃一份炒饭吗?我饿了,想要两根火腿肠。”
盛朗笑了一下,点点头。
很快,一盘小山一样的炒饭被放上小桌。
夏以臻心想果然分量很足!刚刚好适合她这样手头不富裕的大学生。如果中午能来吃就好了,晚上饭都省了。
她先拔下手套,哈了口气,搓手暖和了一会儿,又掏出根皮筋挽了头发,才开始拿起勺吃。
吃了一口她就想……下次还来!
盛朗压着球帽檐小心地看。
她很白,即便在夜里,也白得发光。打扮得很普通,也很简单,却还是好看。北风都似乎跟着清新起来。
她眼下有颗泪痣。
吃饭时嘴巴闭得很紧,两只腮一上一下的,很认真。她吃饭就只吃饭,不看手机,眼睛落在饭里,偶尔抬头看看远处来来往往的人,或是看看树枝上蹲着的留鸟。
盛朗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至少问问她的名字。可这么晚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盛朗担心他贸然问了她会害怕,犹豫着,直到她吃完最后一口,盛朗也没开口。
那天晚上,就在这个路灯照耀的小路口,盛朗安静地看着夏以臻把他做的饭吃得干干净净。
一整盘,两人份的量。
夏以臻吃得挺满意,吃完了,擦擦嘴,又去擦了擦桌子。最后才扯了皮筋丢在桌上,把围巾重新拢好。
她想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再花四块钱买一杯柠檬水一起来。这个量还是有点大,单吃有点噎。
她笑笑说:“谢谢老板,我吃好了,我记得你了,下次我还来。就下周吧!”
夏以臻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宿舍竟然快关门了。她倏地跳起来,说了句她得走了,盛朗看到她迅速丢下钱,转身就跑了。
她逃跑总是很快。
视线里,一颗影子越来越小,直到像一颗流星,消失在街口……
盛朗在原地站了很久,感受着成人后一颗心第一次愉悦地起伏。
收拾残局时他捡到她的皮筋。
上面挂着只圆脸尖耳朵小动物,褪色后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了,他猜大概是只小猫。
从那以后,盛朗每每来到天桥下都以为她会来,可惜没有,夏以臻再也没有去。
盛朗轻哼了一声。
小骗子,就该抓起来。
第24章
张彼得恍然大悟:“所以你真是为了追姑娘来的?”
“没有,偶然遇见的。”
张彼得心说这家伙从小就狡猾,不可信,又捂着嘴小声道:“有那么有缘吗?我还觉得我和她也挺有缘呢,要不是我叫你来,今天还不一定怎么样。”
盛朗的确在后怕,从进了警局他就在想,即便这样,都已经是今天晚上最好的结果了,只要再差上一点儿,所有人都只剩后悔了。于是他点点头,认真道:“谢谢。”
张彼得和盛朗认识了快十年,都快忘了谢谢两个字怎么写了,他又欠欠儿地凑过来:“说什么呢?没听清。再说一遍,大点声。”
盛朗笑笑:“找骂?”
张彼得仍是得瑟地说:“还没完呢,我跟你保证,你今晚还得谢谢我!”
夏以臻一个人在走廊里等。直到一点多,盛朗和张彼得才被批准放行。
盛朗的腿肿得更厉害了,张彼得只能继续架着他,一见夏以臻,他面露难色道:“快来搭把手啊。”
夏以臻赶紧跑过去,怀里又忽的被张彼得塞进一本本子。张彼得眉飞色舞地说:“我扶着他就行,你拿着这个,拿好了,这可是盛朗的宝贝。”
盛朗皱着眉头,总觉得这人不靠谱。他看着张彼得刚想开口,又听夏以臻道:“你别说话。”
盛朗录口供时肯定说了不少话,一张创可贴已经全红了。夏以臻又拿出一只,踮起脚,撕下旧的,看到伤口还有血丝丝地流,她忍着心疼轻轻地吹了吹,又轻轻贴上一只新的。
“你别再说话了……”她挺严肃,声音确很小。
盛朗的脸上还留着她刚刚吹过来时轻轻痒痒的感觉,他用力压着嘴角,低低地嗯了一声。
出门打了辆出租车。
张彼得扶着盛朗坐进后座,夏以臻刚要往前排钻,被张彼得一把拉住。
“我身高184呢,腿还长。”
夏以臻低头看了看:“然后呢?”
“我坐后面坐不开!你坐后面去!”
夏以臻想了想,噢了一声,往后座走。
盛朗突然觉得张彼得还挺懂事的。他现在不说话也挺好,抱着一双胳膊靠在车门上,身子大喇喇地横着,眼睛盯着夏以臻走过来。
夏以臻打开车门,见盛朗也有和张彼得一样的毛病,身高腿长,斜斜地一躺,已经把后座占去一大半儿了……
他一只伤腿就伸在自己眼前,弄得她心里又难受又怕,无处下脚,即便是钻进去,估计也坐不安稳,她委屈下倒不要紧,弄疼盛朗就不好了。
于是夏以臻说:“你躺着,我再打辆车!”她说着就把门扇上了。
盛朗和张彼得同时喊:“别!”
夏以臻钻回脑袋,又听盛朗难得着急地说:“你先从那边上……”
“然后呢?”夏以臻抱着画本绕了半圈儿,打开了另一边门。她看到盛朗姿势未动,只是平移了平移,后背腾出了半人宽的位置。
“你坐这,让我靠靠。”
盛朗说完不再说话,也不看她,只留了一只后背,似乎真的很需要依靠。
夏以臻突然心跳得厉害。她瞥了眼前座,看见张彼得的背影在抖动,像是哭了一样。
她叹口气,只觉得今晚的确太令人悲伤了,她赶紧钻进去,关上门,紧紧贴着盛朗坐下来。
“师傅我们走吧!”她说完又拍拍盛朗肩膀,“我好啦,你靠吧。”
盛朗的后背瞬间靠上来,夏以臻身体一热,闻见盛朗头发上很淡的一股薄荷味,和那日浴室里闻见的一模一样。
平时看着他,只觉得盛朗肩很宽,挨上来一瞬,才浑身一颤儿,看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被欺压得严严实实……
她原本坐得直直的,很端正,但考虑到自己肩膀没肉,戳在别人后背上难免难受,于是又把身子往盛朗的方向偏了偏,靠着车门,把软和的地方留给他,按了按他肩膀……
“盛朗,你试试看,这样靠着能舒服点儿吗?”
夏以臻声音清清淡淡,在密闭的空间里一绕,半天都散不去……
盛朗不敢用力,怕压坏她,但靠上她的一瞬间,也大大方方地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