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比孩子更先一步出来的,是从道口遗落出来的各种宫内分泌物,它们或粘稠,或稀拉,一块一块,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上,但她顾不上更多的,痛苦地抬头,将后脑压在男人的胸口上,紧跟着,用力,发力,把身上每一处力气都榨干,好像唯有如此,才能换回孩子的一线生机。
还好,幸好,小家伙是个体贴人的,只用了不到半刻,就顺利地从产道里滑落出来,掉在了呼衍容吉的手心里。
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住,章絮也不是例外。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她的那双眼睛刚触碰到那团粉红色的小家伙,就止不住地泪流。
“……她怎么不哭?”章絮小心翼翼地问,她记得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要哭的,不哭是不是没活下来。这会儿她无比脆弱,不能再经受任何刺激。
还是赵野镇定,他一眼发现,牵在孩子腹部的脐带尚未剪断。脐带未断,孩子自当以为自己还在母亲的肚子里,不晓得呼吸。于是连忙让容吉用剪子把脐带剪断,再扎紧。
而后果断的,从呼衍容吉手里接过那个小家伙,抓起她的右脚,吊起来就是一通拍打。
果然挨打了她就知道哭了,“哇啊啊啊——”一声尖锐地划破黑暗。
“哭了,哭了,没事了,都结束了。”赵野听见哭声,面上的紧张顿然消失,伸手又把孩子送回容吉那儿去,让她帮着简要清洗一番,最后又转回头看着章絮,一刻不敢停地帮她把生产后要做的每一样事都仔细地完成。这会儿也顾不上她疼不疼了,一双大手用力地摁压在她的小腹上,迫使胎盘娩出,迫使不断扩张的胞宫收缩回去,避免产后大出血。
她没说话,这会儿就是身子再难受也不记得喊了,两只眼睛追着孩子那边去,盯着那个粉扑扑的娃娃,目不转睛地看。
“你怎么不哭的?”女人觉得自己情绪崩溃好没脸的,还想有个人陪自己一块儿失态,便窝在他怀里一个劲儿的追问,“孩子生下来你不激动么?”
赵野有些六神无主,他第一次为人父,头回感觉到这个世上有个家伙是与自己紧密相连的,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想了好半会儿才说,“等你情绪好点我再哭,不然没人安慰我。”
可话一说完就憋不住了,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砸在她的肌肤上,滚烫,而后交还给她的,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第145章
章絮没过多久就睡下了,赵野与呼衍容吉则忙到了天快亮。他们其实没有多少空当能拿来收拾残局,但他私心想尽可能给娘子更好的环境。
贫贱夫妻,普通的小夫妻,能为对方做到的不过这些。
他想做到更多,所以大多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像是给娘子擦洗身子、换新衣、催新乳,每一件皆是他亲力亲为。
呼衍容吉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也没听说过,人们口中述说的男人的好,鲜少是拿来对待女人的,就算偶尔有,也都是贬义,那些无礼的男人拿来骂人的,很难听。所以她觉得好奇,抱着阿和坐在边上问。
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旦张嘴就要暴露自己对世俗规则全然不知的莽撞,只好说,我力气大,这活我能干快些。
异族女一听就知道这不过是好听的说辞,但也不逼问他,只跪坐在一旁,面带笑容地瞧着幸福温馨的这个小家。
‘名字取了么?她叫什么。’容吉拍了拍怀里的婴儿,好奇地问,‘你们中原讲究多,妹妹又是念过书的,名字肯定不同凡响。’
赵野听了脸红,把手上的破布往木盆里浸了浸,用十分轻柔的嗓音,边洗边答,“Авлaa。tyyhnnгЖahxэгэдэг。”(取了,她的名字叫章和。)又用汉话重复了一遍,“章和。”
‘真好听的名字。’容吉轻轻地揭开襁褓的一角,去看孩子的睡颜。小姑娘的睡颜实在安宁。她低头看着,没忍住低头在阿和额头上轻吻,仿佛这一路的颠沛流离都在此刻化解,“章和。”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直到屋子被他收拾得整洁干净,困倦爬上她的面容。
‘今夜实在辛苦你了,快回屋歇息去吧。’男人将手上的水湿全都擦到自己的前襟上,擦干擦净,才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笨拙地从她怀中接过自己的姑娘。
难以想象,外面天都亮了,距离孩子出生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时辰。他却一直等到这一刻,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才仔细端详他们的孩子。阿和绝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小崽,尽管皮肤还都是通红的,有些地方皱巴巴,可他就是这样偏执地以为,阿和就是最好的孩子。
不知道像谁,还太小了,看不出来。五官都是挤在一块儿的,端正排布在还没有巴掌大的地方。
赵野刚想抬手去触碰她,忽而瞥见自己指腹上的裂痕。这裂痕,前几日娘子摸了都觉得扎人,更别说这么小的孩子了。他一个哆嗦,连忙将手撤回去,隔着襁褓打量她。
也不能怪他行事作风与旁的男人大相径庭,毕竟那些母兽都是去父留子的。
——
章絮是被产后的不规律宫缩疼醒的,醒来直喊他。
他听到了,果断带着孩子走过去,而后弯下身声音低哑地询问她,“哪里不舒服?”
“……”女人疼得有些恍惚,一时记不清自己到底生没生,先是用手摸了摸肚子,发觉肚子不再鼓胀而是变得皮肉松软后,才愣愣地抬头看他,答,“肚子又开始疼了……”
就像胞宫口通过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以十几倍大小扩张开来那样,此刻收拢回去,也得借助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很少有人提及此事,而这又会让她产生孩子还没出世的错觉。
“我给你揉揉。”赵野果断把孩子放下,紧跟着解衣上了床榻,与她睡在一处。
她没能耐说太多话,腹中剧痛,疼得两只手都在抖,浑身僵硬不得动弹,最后只知道靠在他怀里轻声呜咽。哪怕没有难产,女人生产也要经历许多磨难,章絮也许才明白为什么长辈们都说,生子如走鬼门关。
“……你陪我躺一会儿。”此刻女人无比留恋他,有些没想起来,自己该要开始履行母亲的职责了,满心满眼恨不得他时时刻刻都绕着自己转,眼睛是直直望向自己的,脚步朝自己走来,双手会将自己紧紧拥抱住。因为人就是这么个不知满足的,有了便想拥有更多。
这会儿两人都擦净身子,换上了干净衣裳,他终于敢肆无忌惮地与她亲昵。抱住她柔软无力的身子,揉摁她疼痛不止的小腹,亲吻她憔悴苍白的面容,“下地走两圈再接着睡吧,如此身子好得快。”
她头回冲自己的男人撒娇,转过身埋在他胸怀里小声地啜泣,“不要,好疼。”
“听话,不疼的,你只是太累了,
没力气。我陪你走走,去看看外面的太阳。“赵野伸手去擦她的眼泪,也不知道她到底哭了多久,眼睛都是红肿的,“走完我去街上给你买你爱吃的,想吃什么我都去买来。”
她还是摇头,没说话,只一味窝在他怀里。
他觉得娘子这样怪可爱的,没忍住笑,低头,在她脑袋上吻了吻,说,“昨日辛苦你了。”
她眼睛莫名湿润,但没好意思给他看,把脸扎得深,好似能与他融为一体,“有什么好辛苦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这话惯得我娇贵。”
男人不以为然,他松手把章絮从胸口找出来,又往上托了托,至两人水平相视,才一本正经地说,“让你受累即是事实,我怎能视而不见。初见时爱欲作祟,也不知道有孕会让你经受这么大的苦楚,你没怪我,我已然感激不尽,哪里又能责怪你娇贵。”
别人说不知,一准骗人,可他说这话,绝对不差。他这段时间做的,女人都看在眼里。哪怕日后穷困潦倒,她也想着,跟定眼前的男人。
“喜欢阿和么?”章絮更没机会仔细看那孩子,眼下情绪不稳,生怕赵野舍下她们母女俩走了,所以患得患失的、迫切的想从他嘴里得到心安的回答。
“喜欢。”他无法遮掩眼里的爱意。
“……那还喜欢我么?”她胸口怕得惴惴不安,陡然松垮的肚皮让她突然失去信心,担心自己不再有吸引他的能力了。
“想什么呢。”赵野闻言,失笑,下一刻便抱着她再度亲吻起来。
有些突然,她吓得连忙伸手抓住男人的小臂,生怕他憋了太久要往下摸。还不是时候,下身乱七八糟的,无法承欢。
见她忽然紧张,赵野顿了顿,短暂松开,再问,“怎么了?”
“现在要不了,你再等我个把月……”女人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完又把头埋了下去。
我们无法推测,女子生产前后到底会产生多少种不同寻常的恐慌与担忧,好像这世上所有最绝望的事情都会在自己身上经历一遍。
赵野当然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吻了吻娘子的嘴唇,却见她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