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我不是有意要问你这件事。”实际上就是这件事让她难受。
说来还挺好笑的,出发的时候赵野再三告诫过她,也许他们都会死在路上,那时候她天不怕地不怕,一心要逃,可这会儿,半途,没法儿回头的时候突然生了悔意,“也许我会摔倒在半途,再也爬不起来……”
“到那种时候,你会怎么办呢?”
话刚落下,就有水落到了她手背上。她想抬头,又怕折损他的面子,所以只能盯着那滩落在手背上越来越大的白水,不挪动视线分毫。
“……还是不考虑回家么?”他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这回不会无礼的逼迫她了,而是颇带绝望地恳请她。
不考虑。
她摇了摇头,“我已经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了,怎么能再把我关回去,关回那个小小的虢县。”
赵野还能怎么回答,他喝了酒,情绪上来得又急又快,这一问让他立刻想起一个月前在她床前担惊受怕的感觉,那种心里恨不得帮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无力感。
“有后悔要这个孩子么?”他也许想到了答案,但不想立刻回答她,所以问了其他的。
“没有。”她非常单纯地摇头,“因为她是你的。”章絮想了又想,继续说,“有你在,她活得肯定比我更开心。她可是山上人……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连带着爱他的部分理由。
她既然给了答案,他自然也要说,“要是你先离开的话……”也不知道是叹息还是艰难,他在这里换了一口气,“我会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
“如果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就带你把天涯海角都走一遍。我个子高大,走得快,能去更远的地方。”他在哭,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淌,手背都盛不下了,一片片往桌面上掉。
他伸手去擦,擦不干净,结果翻起衣袖想要看看哪里出了问题时,看到袖口一片洇湿。
章絮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海誓山盟,她听了后,心彻底安定,不再担忧未知的日后。还好没从他嘴里得到不喜欢的答案。他果然比自己更厉害些。
“你呢?”既然话匣子开了,自然要把深藏在心底的困惑尽数解开,赵野追问,“倘若有一日遭遇不测的那个人是我呢?”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又没变过,答案自然还和上次同你说的一样,无论你在哪里都会把你找回来,哪怕不是一整块的,碎成很多半,也一片一片地把你找回来。”
“之后呢?”他要的答案不是这个,所以十分迫切地开口,想抢在醉酒之前得到回答。
但她不肯说了,又举起酒盅给他倒酒,煞有介事地问,“你先把这碗喝完。我方才和你说过的,今日不醉不归。”
赵野低头看了那碗一定能将他彻底灌醉的乡酒,十分严肃地问,“喝了就说?”
“对,喝了就说。”女声温婉。
男人信了她,仰头把整碗的酒灌进了腹中。才咽下,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地翻滚,得把脑袋垂到桌上才能勉强稳住动天摇地的眩晕。
章絮是有意不让他记这些的,她一早猜到自己开口了,他便要跟着问。而她又不想说谎诓骗他。
“……当然是找个别的男人再嫁了,我们山下的女人还有别的选择么。离了男人根本活不了。”又悲哀又可怜。
“你别骗我。”赵野话都说不清楚了,整个人躬着,昏沉地压在桌面上,两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却依旧把她的手抓得很紧,“要是没改嫁。章絮,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一次听他说这么恶毒的话,她破涕为笑,跟着他一块儿趴下来,趴在桌边上,歪着脑袋,与他靠在一块儿。
与他靠在一块儿,安心地等关逸他们来接。
也许这段时间老板娘就站在柜子后面往这边看,也许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过没关系,这世上已经不会再有更多的人认识他们,不会再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她望着远处,自言自语,“还怕你不来呢,就怕你不来。”
最后才是真话。
等到赵野彻底醉死过去,怎么推搡都没有回应的时候,她才慢悠悠地突出真话,“我可跟你说了真话,不许再说我骗你了。”
“若你有一日死了……”
她想到这个问题也会觉得很心痛,眼眶忽然就模糊了,话语戛然而止。
“若有一日是你先死了。”她也觉得很艰难,在这里换了一口很深很长的气,“我会跟你一块儿死,你死在哪里,我就死在哪里,一步也不走。”
接着是苦笑。
“我都跟着你上山了,怎么可能再独自走下去。”一滴眼泪掉在他没有知觉的手背上。然后是更多的,止不住的。
第125章
赵野睡醒后果真忘了这天发生的事情。一睁眼,脑袋都是白的。
不知道自己如何回来,也不知道眼下时辰几何。正要做点什么的时候,一扭头,看见她殷切的目光。这很不寻常,她很少这样看自己。霎时一激灵,醒了神,放在寝被外的手往她身上摸,摸到依旧圆鼓的腹部,松了口气,问,“没出什么差错吧?”
“没。”她摇头,“在酒楼里吐过一回就好很多了,关大哥把你背回来的。我就帮你擦了擦身子。”
他听完就感到抱歉,每次都要她收拾残局,“昨日他说要带你去找稳婆,我们等会儿就去吧。”
“?”章絮听见这个,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问,“不是说了会忘么?你骗我。”
“我没骗你。”赵野赶紧解释,“只记到这里,后面都忘了……那会儿在心里默背了好多遍,就怕误事。”
女人被他吓出一身冷汗,拍拍他的手要他把自己扶起来,与他说,“不会误事的,我给你记着呢。你回来先睡下了不知道,我已经同他们说好了。等你陪我往稳婆那边走一遭,就安心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去,家里的这些我帮小梁收拾。”
他们这几个人里能干事的不多,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忙不完的。
他却觉得女人有哪里变了,太过明显。语调更明亮,眼神更澄澈,好像有一束亮光照射在她身上,真正被太阳看见,问,“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章絮温婉地笑,坐在床边等他收拾好了,下床给自己穿袜,答,“因为觉得你喝醉酒的样子特别可爱。”
女人不会与他说真话。
“可爱?”赵野只匆忙往肩上披了件外衣,就起身帮她穿衣裳,边穿边问,“难不成我昨夜做了什么糗事?”
她笑着摇头,看他蹲在自己的脚边,把袜子抚得平整,不要她压出印子来,答,“你半夜稍微醒了,半醒,不是很清醒,叫你也没给我回应,但抱着我说了好多好多特别好听的话。”
“……都是些什么?”他听到这个,心绪乱飞,生怕哪句说错了,惹她不高兴。
“我哪里记得下来,你断断续续说了一个半时辰,耳朵都要起茧子。”女人也不是嫌弃,笑得可幸福了,又想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许要乱猜,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确定答案。
“你说了很多不带‘爱’字的情话。”
赵野听了,不好意思,虽然该说,但是偏生自己想不起来,更脸红了,埋着头答,“那你听着喜欢,以后就多给你说。”
“好。”她点头,看他把自己的衣裳整理地一丝不苟,接着说,“我们去找稳婆吧,还有一个半月就要生,到时候还得麻烦你把人请来。”
这回是他们夫妻俩的小事,搀扶着出门时没惊动院子里的其他人。
当然,其他人也有其他事要做。
酒兴言只身去了黄河边,走的时候随身带着一口不大的罐子。关逸最近忙于熟悉他的新剑,怕伤人就去了城外黄沙弥漫的荒野。呼衍容吉回来说在街上看见了同从匈奴来的,想问公子哥借着钱来给她们赎身。而梁彦好静守在院中,疲于他本不擅长的辛苦事。
——
魏稳婆是城中最出名的,谁家要生孩子了都会来找她,但她不完全靠接生谋生,大多数时候都会坐在织机前织布。
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心太善良,或者说,担忧要价太高,迫使那些穷困的家庭不请稳婆,要孕妇自个儿生产。总之她对外一律要价十钱,若是十钱都没有,就帮她清扫屋门口的那条街。
今日她的屋门口也是有人帮忙清扫的,所以她只需敞开屋门等人来。
这门一打开,就看见刚行至门前的夫妇俩,男人高壮,女人瘦小,一看这么个大肚子,马上足月,魏稳婆便忍不住叹一口气,心想,这家难生。
“请问是姓魏的稳婆么?”赵野拎了一只鸡来,当做头回上门的见面礼。
魏稳婆应答,“有这闲钱,拿这鸡给你娘子炖锅汤去,不懂事的男人。”
被指责也是意料之中。他收起鸡,牵着章絮往院子里走,礼貌地问,“不知道魏稳婆今日是否有空闲?我家娘子前月见了红,有滑胎之相。托医工的福,把胎保下来了,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特此上门,询问询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