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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说王侯将相,于章絮而言,那都是存列于书本上的东西,被前人誊抄下来印刻在纸上。就算此前就与梁彦好相知相识,她也守着规矩,有意不去过问其父兄的事情。
  可如今,话事人的身份让渡给她后,要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去面对她原先一辈子也碰不上的权贵纠纷。
  “多谢狄大人解惑,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懂什么,生怕大人追捕的是杀人犯,半路就给谋财害命了去。这一路上担心得不得了。”女人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佯装担忧,而后眉头松解开,莞尔一笑,抬头看了眼天色,说,“想来今日自家男人们没这个精力陪大人小酌几杯,不如等货物都卖得差不多了,再请大人一坛好酒。”
  狄旌点了点头,又多看了她两眼,寰身往院外走。
  她托着肚子,跟在后面,等此人彻底混入人流寻不见踪迹后,才与呼衍容吉说,去市集上把梁彦好找回来。
  ——
  梁彦好甫一进屋,就望见众人不是滋味的面容。
  他有些没心没肺,假意勾了勾唇角,也许强撑着,没看他们,伸手招呼着呼衍容吉一块儿把从外面打包来的从没吃过的羌族特色都端了上来,一样一样摆放在桌上,催促道,“都别愣着了,快上桌吃饭吧,我买了好些没见过的吃食,有蒜齑面,山菌羹,蜂蜜酿酒,葵菜腊肉,竹筒香饭。方才在街上路过闻见时,饿得我难受。”
  章絮挨着他坐下,招呼着赵野为大家分发木箸陶碗,又见他往自己跟前放了两人份的量,若无其事地问,“之前不是说,洛阳那边兴少食么?那时候饿得发昏也不肯多吃两口,怎得食量忽然大起来了。”
  公子哥向来没什么礼貌,把陶碗拿上手就直接吃起来了,也不管旁人。
  掰开被肉汁黏住的竹筒一面,油褐色的包菜肉米饭赫然出现在眼前,公子哥诚实地吞了两口口水,又埋头往嘴里猛扒拉了三四回,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答,“我太瘦了,方才走路上就有人问我是不是南边来的……想着不如吃胖些,免得出门外在还要给你们添麻烦。”
  衣冠易改,性情难移。
  不把他这一身从娘胎里带来的贵公子的习惯全改了,就算往脸上抹狗屎,明眼人还是能一下子瞧出他身上的贵气。
  章絮听懂了,也跟着拿起一只竹筒,取过木勺,一勺一勺挖着吃,吃了一口,听见边上传来的大快朵颐的声响,忍不住,还是要与他说,“一口是吃不成个胖子的。”
  “我们这里没人嫌你是累赘,只是委屈你进出城玩一玩躲猫猫的游戏而已。每次你都藏得很好,没给人发现。方才那姓狄的守卫同我说,没有你进入凉州的记录。所以就算后面被人怀疑了,也没谁会信,总不能说,是你一个人走几百里到这儿来。”
  但这话解不了他的担忧,他把头埋得更低了,摇摇头答,“你不懂,他们真想害一个人,是不需要什么实证的。”
  “……我娘确实给了我皇家才有的印鉴。那东西是要我带去西域,给他们的人证明身份,方便日后重修中原与西域的关系。”他也不藏话,囫囵吃了个半饱,就把碗暂时放下了,迎上女人的顾虑。
  “他们指控我,说我会学光武帝联合地方叛军拥兵篡权,可笑。我字都不认识几个,就算有贼心也没这个胆量。”梁彦好自知不是做那帝王将相的料,“更何况我从没想过。”
  “你真打算把那么些箱子全送去西域?”这回是赵野开口问的,他时常把公子哥看成是与娘子一类的人,他们看待事物都过于理想。
  “怎么可能。”他瞒了众人许久,终于肯说实话,“母亲只要我送三样东西过去。一是当年张骞出使西域都护府时带回来的信物。二是几十年前中原与西域联姻时太妃从故土带来的家族信物。这第三,就是他们嘴里说的能证实我皇室血脉的一枚印鉴。几样东西加一块儿也没半个包袱大。”
  赵野听完脸都黑了,禁不住白了他一眼,说,“那你搞这么大动静……”
  梁彦好动了动嘴皮子,无奈道,“出门时不是怕穷么?就问母亲多要了些傍身的财宝,哪知道运起来这么麻烦。”
  “咱们眼下如何打算?”赵野问他,用皮靴蹬了他一脚,要他表态。
  没办法了。公子哥叹了口气答,“能卖的在这儿都卖了吧。明儿去街上看看有没有门路,反正要在这儿待到章娘子生完,过一日算一日。”
  他们这边计划处理财宝,桌子另一头的却有自己的想法。
  “正好,你们忙你们的,我去忙我的,要是不在屋里,你们也别管,要是什么时候超过三日没有回来,你们就赶紧收拾收拾往武威郡去,当我不再回来。”关逸哪怕吃着饭,一只手也要捏着青玉不放。
  “怎么,你要去杀人?”老酒突然插话。
  “嗯。”剑客毫不犹豫,“不杀人跑这么老远来做什么,难不成真给这小子看家?”
  “杀谁?
  “酒兴言放下酒杯,问,“我不拦你,就是随口问问。”
  “韩遂,韩文约,那个叛变了中原还敢诛杀傅大人的叛徒。我留他不得。”关逸说完,起身,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几人,继续道,“对不住了各位,这是个人的心愿,若是回不来也希望诸位切莫伤感。杀人者必为人所杀,此乃宿命也。”
  章絮看着放在桌上的那把长剑,不知为何,从前的恐惧尽数化为了忧心。
  “这会儿就去么?”她突兀地问。
  “不,杀人需得一击即中。还得在附近观察一阵子。”关逸注意到女人紧张的手,顿了顿,又把剑拿了下去,继续道,“你们别想那么多,死了给我随便找块地方立个碑就成。”
  她却听不下去,突然转过身躲到另一边暗自落泪去了。
  什么打啊杀啊阴谋谋略的,完全超出了章絮此前的认知。她一个人根本承受不住。
  “……不是,章娘子,你哭什么。”关逸还想着今次破了先例,说了再动手。哪知道两句话就把她招哭了。
  赵野放了吃食把她抱在怀里,解释道,“她就是希望大家能平平安安的一块儿上路。好不容易凑一起……”男人边说边给她拍背顺气,“我同袍她前夫就葬在酒泉呢,她听到立碑二字心里就难受。但不妨碍你们的,你们只管去,剩下的我来。”
  关逸点头,拿上青玉只身出门去了。
  第118章
  望见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桌上的吃食也只囫囵动了几口,行色匆匆,一头扎进又冷又黑的深夜里,她想也不想就要起身去跟,可身子被卡住,动不了。等她转回头退身把空间腾出来,关逸便再不见踪迹。
  “……你们,你们怎么不拦他。”她下意识把话抛出来,“真要看他去送死么?”
  关逸年过四十,按照辈分来算,称得上是她叔叔。眼下再一想到从前念书时先生讲过的荆轲刺秦,哪怕是名正言顺的冒险也要她的心里难受得像是被挖去一块,空,慌,涩,那嘴皮子一颤,这泪珠就涌出来了。
  梁彦好不理解她的激动,张口就答,“为何要拦他?他成日干的就是打打杀杀的事情,这六个月跟着咱们,倒是给他憋坏了。你是没见过,上月我们从洛阳离开时,他是如何凭借着那把青玉,将我从尸海里捞出来的,我到今日都记忆犹新,那双神采奕奕、杀红了的眼。”
  她不想听到这样的回答,扭头往医者那边看。
  可酒兴言是最清楚剑客过往的,没办法帮她说话,只得叹一口气返回来劝,“丫头,看开点,人各有命,无论输赢,都是命数。”
  呼衍容吉也没与她一起,满脸的无辜与茫然。
  这叫她忽然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说到底,他们几个都是出来闯的,闯生闯死后果全不顾。而章絮不同,她是出来找活路的,她想过安生日子。
  所以这会儿突然通知她,“他们几个没一个能好好活的”,她心里油然升起仿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感与无力。
  “你们吃吧,我先回房了……”章絮接不上话,说多了显得她多管闲事,于是抹了一把眼泪,推开凳子往西边屋子里去了。
  “娘子。”赵野半起身要跟,却被她反拍了一巴掌。
  “……别跟来,我最讨厌你这种和事佬。”女人心里难受,片刻功夫,脑中已经幻想出了许多关逸的脑袋会给人砍下来的血腥画面,更难受了,要吐,扶在长廊的立柱旁张嘴就是忍不了的干呕。
  糙汉走到她身后,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从怀里掏出巾帕给她拭泪。
  “我没要帮他们说话……”他叹了口气,“我与你一边的。”
  “你何时与我一边了?”她的情绪无处发泄,兜兜转转只能全撒在他身上,“你不也是与我一起听到的那些话,怎么不见你拿出些行动来呢?”
  赵野要牵她的手,被她直接甩开,“你别碰我。”
  她一走,他就追,没走两步见她要躲开,便快步上前,挡在她与门之间,把又哭又气的她拦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低着头解释,“你要我怎么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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