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话说到这里,颜康派人过来问了,问,“是能治二公子恶疾的医工么?若能治愈,必有重赏。”
颜升不受他威胁,心想这都在自己家了,还能怕外人不成,开口便说不。酒兴言见他非要跟自己作对,歪着头看着他,诶了一声,连忙接话,点头说是。
来人被他们这一唱一和弄得糊涂,又想主子这事情实在紧急,哪怕只有一根救命稻草,也得抓紧了,便也不问,招着手领着二人一块儿进屋,等主子自己来定夺。
话说回来,这剁巴子并不是能伤及性命的事情,想来梁彦好也是念在此人只是对呼衍容吉动了邪念的份上,才饶他一命。所以颜康看起来还好着呢,不过面色有些惨,眼珠子垂着半睁不睁的,斜靠在床榻上,下身未着寸缕,只在腰前盖了一块白布。
颜康甚至懒得过问颜升的事情,在他看来,只要自己的东西能长回来,这不听话不懂事的儿子死在外面也不会叫他心痛一点。还能再生的,只要那东西长回来,他还能有几个,十几个,不,几十个儿子。
“方才他们通报的那名医工就是你?”颜康转溜着眼珠子往上,露出一指宽的下眼白,死气沉沉地看着酒兴言,问询道。
“正是。”酒兴言往前走了一步,又从部曲手里取过自己的药箱来,穿过遮挡视线的三四层帷幔,走到颜康的窗前,坐下,自信道,“老朽非不但能治好颜公子的伤势,还能要公子你的肉。根再度生回来,且是想要多大就能多大。”
有些男人的尊严,确实就与这东西挂钩。颜康一听就上钩了,眼睛里都有了神采,甚至刻意偏过头,松开一直倔强着支撑自己不倒下的右手,从床幔中伸出来,要求道,“来吧,给我号脉。”
酒兴言低首看了看他手臂,轻笑了两声,吐息道,“不用摸我也知道是什么情况,我在宫中见过像你这样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只是他们不敢同你说实话。”
“哦?”颜康出声,侧目以待,问,“他们可都说我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酒兴言从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朗笑抬起手,将颜康从头到脚指了一遍,描述道,“肤白无光,双目无神,精神颓靡,脉象平稳。哈哈,颜公子,他们是不敢给你治才说你并无大碍。可我敢给你治,我就要说,你的脉象定是微细欲绝,或者浮芤脉,如漂浮于水面之上的木头,一按便无,乃气血大伤之相。”
不过话又回来,医者有话想说,“当然,也可能是颜二公子静心挑选出来的庸医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脉象,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毕竟在他们眼里,此乃气绝之人才有的脉,忽而谎称公子无伤……”他说着说着,把眼睛微微往下挪了挪,挪到颜康的双腿之间,继续道,“这么明显的伤势,再说无伤,未免太过荒谬了。”
酒兴言想着便主动掀开了床幔,往里探去,干脆主动地揭开了盖在他伤口上的白布,边看边说,“事情发生到这会儿几个时辰了?伤后都做了什么处理。”
再一定睛,哭笑不得,梁彦好那小子下手是真狠,齐根剜肉。
颜康听见这口吻,心知是遇上有本事的医工了,不敢怠慢,不敢说谎,“昨夜酉时三刻还差,伤后只敢让人撒金疮药。”说完他又求救般地开口,恳请他,“我把断了的另一半收拾干净放进冰窖里存着了,保它不腐……能不能……您能不能帮我把它接回来,再长出来要等的时间太久
了,我怕它万一长不出来……我求您了,我觉着哪一根都不会有原来的好。”
酒兴言不知道怎么接。他以前当军医的时候,只接过刚断的,刚断没多久,伤口都还新鲜着。可眼前这个,都过去快一整日的时辰了,本来就是没什么可能的。他走这一趟纯粹为了那丫头,眼前这些没德行的,是生是死与他无关。
“老朽从不说谎言,接不了就是接不了,你拖得时间太久,像你下腹的伤口,好几处都开始溃烂发脓。接断肢要讲究这面齐不齐,里面的筋对不对得上,外面的皮全不全。”他边说,边用手给颜康指了几处已经肿起来的创面,解释道,“别说接回来,这几处伤不养好,能要了你的命。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与其接个死物把自己的命也弄没了,不如重新再来,我给你养一根新的。”
要么怎么能说医者的话能抚慰人心呢。
原本在这个屋子里枯坐一日,眼皮完全没法儿合上的颜康,这会儿听了酒兴言说的话,直直地望着酒兴言,及难受又感动地从眼眶掉了几颗眼泪出来。
颤抖着嘴皮同他说,“我方才叫了几十个人进来看了,没有一个,没有一个敢这么同我说。”显然是尊严已经被踩进泥土里,快要坚持不下去,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把酒兴言盼来了。
酒兴言时常听到病患这样说,说医工啊,你就是我们的救星,没有你,我们怎么能活下去,说那么多听起来叫人感动又发自肺腑的良言,好像,好像每一个生病的人都是可怜人,可怜到,只要他生了重病或者不治之症,无论做过什么可恶的事情都该被人原谅。
不是这样的。
怎么可以这样无耻地把一切罪恶要交由他来原谅。
医者不为所动,开口要自己的诊费,“我本来是不打算来看病的,但是我家小女想要问公子你讨买二百斤粮。可事情呢,发生了些许变化,小女给你家公子无礼地掳掠了去,下落不明,所以我决定抬高我的诊费。”
“你们什么时候把人平平安安地送到我面前,我什么时候给你治。”
“我家公子?”颜康连忙抬手擦了擦眼泪,探出头去看站在帷幔后面的颜升,厉声疾色地问,“你?你好大的胆子,什么时候还学会了抢人家的闺女。”
颜升听见这话,反答道,“你就听他骗你吧,你那东西没可能接上了,不如把他赶走,成全我和章姐姐。我们肯定能为颜家生下许许多多的孩子,等我当了家主……颜康,我多少留你一命。”
第68章
门上锁了,她听得清楚,还用木条石头抵住。那两个侍女走之前还特意绕到了有窗的一面,把木窗的封条安上,彻底断了她想要偷偷翻出去的希望。
屋内没有多少光线,原本有的那些,能从窗缝中钻出来的,都被她们遮了个干净。
章絮不怕被关。以前也不是没被关过,哪家姑娘小时候没因为不听话给双亲关过柴房。她唯独怕的是黑。
酒大夫说,夜盲是饿出来的,想要治好,就得吃好。这段时日赵野变着法子给她弄不一样的吃食来,夜盲的程度确实有在逐渐减轻,傍晚时分天昏着时,眼力不会太受影响。可眼下一点光没有,黑得要她坐在浴桶里没法动。
“早知道就多等一会儿了,不那么心急。”女人没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垂下了脑袋,低头往水里看去。看不清没关系,身子能感觉到。温热的水,香气逼人的澡豆还有不断腾升的水汽,每一样都告诉她,与其担忧不知何时才来的危险,不如先好好享受了。
既来之则安之。这是从赵野身上学来的。
那时候两个人待在山里,不知道前路是什么状况,过的就是吃得了今日,也许明日就要饿肚子的生活。起初她担心得厉害,男人捡柴火要跟着,怕树上摘果实要站树下接着,走之前要把衣兜塞得鼓鼓囊囊,就怕饿上肚子。可赵野跟她说,没人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说不定明日敌军就杀过来了,大家都得死。
如果明日就死,如果明日要死,在没办法阻止明日一定会到来的情况下,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她便什么都别想,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安心等他来。
他一定会来,这是赵野给她的承诺。有她在的地方,才是赵野想要的家。
但这真是怪了。用手掌掬着水往身上泼的章絮忽然想,这一整日,自己怕不是傻了痴了,像个不能离开男人的无用女人,要把这段时日自己学来的所有都往夫君身上安,好像他真的有通天的本事那样。
我们有时候必须要承认,不客观地夸赞一个人的好,就是爱人者的特性。
——
另一边,赵野把那看门汉打翻在地后,便把人丢给了梁彦好与关逸,只身一人闯进了如迷宫一般的宅子。
与我们设想的不同,赵野并不喜欢屈打成招的那一套,他打人仅仅只是因为此人所作所为该打,他说要人命的话也不过是说出来威胁用的。他不喜欢杀人,尽管他杀过很多的人,经验丰富、手法老道,无论用什么兵器都能取来对方的项上人头,可他依旧不喜欢杀人。
“你们在这里守着,等会儿肯定有人来,这么重要的位置他不回去交接班,宅子里护卫的部曲就要赶过来了。正好彦好你身份地位尊贵,他们也不敢动你。别的我不需要,只要你们把人都引过来,要里面空些,没那么多人,我自有办法找到娘子。”
关逸拔出了背在身上的断雪,随意地扎在老徐跟前的泥地上,开口威胁道,“算你运气好,那家伙不爱杀人,要不按照他紧张娘子的程度,多少你得人头落地。”剑客总爱用十分轻松的口吻说这些吓唬人的话,笑道,“可我就不同了,我关逸杀人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