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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这话同遗言有何分别。章絮轱辘了两下喉咙,当下便感觉全身的热意都被那柄长剑抽了个干净。在她眼里,在她眼里,赵野是不会死的战神。他会虎啸、会狼吟,会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能把她一步步从那深不见底的山坳里背来此处。怎么,怎么可能会败,会死呢。
  “不……”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哀恸,比听到杜皓的死讯时还要强烈千倍万倍的哀痛,“不……”那阵汹涌的情感正一波又一波地冲撞着她的心门,强烈到,好像能把她的心脏撕碎。
  章絮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求谁。她转眼往剑客那边看,见他面带歉意,盯着自己的夫君,好像能把插在他胸口的剑拔出来再狠狠地刺上几回,直到赵野再无呼吸。她又转头去看酒兴言,想问问现在上去把人救下来还能不能保下半条命,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她都答应,不能,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死在自己的眼前。
  可酒兴言不动容,他本就是冷心的医者,特别是这次出发之时已在妻儿的坟前立誓,绝不再多救无辜之人的性命。
  所以她只能回头去看梁彦好,求他,求他放过赵野一命。她知道错了。她知道错了。她知道错了。她不该走这趟,她错了。
  “不许跪。只要你膝盖落在这地上,我便要赵野的人头落地。”梁彦好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求自己那般,早早地将自己的底线放出来,“技不如人就算了,还要自己的女人跪着求人。他算什么男人。”
  那他要什么。章絮的嘴唇颤抖了抖,无助地看了眼靠在他身上的匈奴女人,连忙改口,“我……我答应,我答应跟你。”
  但公子哥像是玩腻了般,不在乎她的献身,也不答应她的央求,只讥笑了笑,丢开一直拿在手心里的枯草,冷声要求道,“只要我看到你有一滴眼泪掉在地上,这人我就不救了。你听明白了么?”
  章絮不敢不答应,点头的同时低头用袖子擦干那些还含在眼眶里的泪珠,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事已至此,公子哥才满意,才消气。
  用插在赵野胸口这一剑还打在他脸上的一拳,不算亏。
  “行了,也别干看着了,该救人救人吧。不然传出去说我梁彦好不做人呐。”公子哥扭头看了眼酒兴言,继续道,“特意要老关别拔剑,就等你。”
  老酒只觉得好笑,边打开自己的药箱子,从里面取用早就准备好的麻沸散和烈酒,边张嘴骂道,“你们这些……这哪是你们比试啊,说半天最后还得来要我这个老头子来收拾烂摊子。哎,你们年青人真是的,一个个都心高气傲,遇上事来弯不得一点脊梁骨。还有你小子。”这话专门说给梁彦好听,“不准打这丫头的主意,要是被我知道你摸上了她的床,我哪天想起来肯定得把你男阴给割了。”
  说罢,抬头看了章絮,安慰道,“带着哑姑娘一块儿进屋吧,给皮肉。缝补怪吓人的,你还怀着孕呢,少看点不该看的东西。”
  亲耳听见这群人松口了,又看见酒兴言、梁彦好都起身去帮忙,章絮才能相信事情有转机了。
  她是这群人里唯一没见过大世面的。
  就是一旁不会汉话的呼衍容吉,也曾见过草原上男人比武的画面,她甚至亲历过屠杀,眼睁睁看着部族里所有比车轮高的男人被须卜氏的头领砍下了脑袋。她方才还在想,汉人为何如此仁慈,两两比试也不下死手。
  梁彦好就是这种人,看起来坏,实际上好。
  ——走吧。
  呼衍容吉笑着起身,牵起了章絮的手,而后指了指大堂,开口,“啊。”
  门外治伤救人那是男人们的事情,是他们头脑一热非要立下誓约,他们想比谁有资格当队伍里的领头,所以摩擦之下,有争斗、有受伤,再正常不过。可那些不是女人们的职责,女人们不必将心思完全放在男人身上。
  章絮跟着呼衍容吉的脚步进了门。
  她这会儿心绪不宁,全身都是紧绷着的,自然没注意到眼前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那是公子哥今日好心,让小二给他们多带了一份回来,也清楚这比试不结束,章絮吃不下饭。所以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才叫她们进来。
  “我吃不下。”章絮好像忘了呼衍容吉听不懂自己的话,怅然若失道,“……我没法儿吃下。”
  不知道呼衍容吉是怎么看出来她有身孕的,许是比她大了近十岁的缘故。笑着温柔走近,用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后再用手摸回自己的肚子。
  要说什么呢?章絮红着眼看去,愣是忍住了要从眼眶里掉落的液珠。
  草原女人苦笑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垂眸有些惋惜地看了两眼,而后抬头看回章絮,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再无奈地和她说,“啊。”
  【真羡慕你,我这辈子也没法要孩子了。】
  章絮也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落到这件事上的,她将那动作仔仔细细看了三遍,终于看懂了,诧异地问,“你看起来还很年轻,之前发生了什么?”
  说完,章絮忽然反应过来,眼前的女人没办法跟任何一个生活在大汉的子民交流。人们已无法考证她流入汉商队伍里的具体时机,也无法想象她像这样装作哑巴、俯首称奴的生活,
  究竟过了多少个日夜。
  果然,呼衍容吉听不懂她说的话,也没有这个心思把过去的种种经历和盘托出。但她跟着梁彦好这么久,清楚那男人是答应让他们跟着一道上路了,所以有些激动和兴奋地想要和队伍里新来的女人说上话,说点只有她们女人听得懂的事情。
  只见她用手指了指门的方向,又指了指章絮的肚子,再踮起脚尖比了高,笑着送上自己的祝福:【你的孩子会和你相公一样,长得又高又壮。】
  怀孕是件好事,天大的好事,这还是他们上路之后遇上的第二位说他们好的人。可章絮高兴不起来,她胆子小,心里揪着疼,笑了没两下,便又垂着个脸恋恋不舍地往门那边瞧。
  【酒大夫的医术很好,别担心。】
  呼衍容吉学着中原医者常用的把脉姿势,示意章絮自己说的是酒兴言,紧接着比了个大拇指,表示酒兴言是值得信任的,最后从胸口往下摸,要她顺心。
  真要说,呼衍容吉和章絮是完全不同的那种女人,想来是文化差异,她不明白为何章絮会那样注重赵野的生死。因为草原上的女人,特别是大部落、大氏族里出来的女人都有这种共识,此生只跟部族里最强的男人,只要最强的被杀了,便要没道理地跟着杀夫仇人,给他生儿育女,然后耐心地等下一位将他杀死的,跟去那人的帐子。
  这也是她毫不犹豫选择梁彦好的第一原因,只要梁彦好没死,只要其他的这些男人都听他的话,呼衍容吉就不会易主。
  “我没法不担心的。”章絮知道对方在安慰自己,可情啊爱啊那种事情怎么说的清。出发不过一月,她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的心落在赵野那儿了,“他今日清晨才同我说自己当父亲了有多开心,夸我是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女人说着想着便要落泪,“你不知道他有多少天没睡了,眼底全是红的。他还和我说,你很可怜的,让我不要嫉妒你,不要生你的气。”
  说到这里,章絮又酸了鼻头,招手要呼衍容吉跟着自己过来。
  她在那堆被水泡过、也没精力和时间重新洗过一遍、皱皱巴巴、边缘泛黄的衣裳里掏出那两件杜皓给她买的、胡女才穿的衣服,转身分出花色更靓丽的塞进呼衍容吉的手心里,“他说你是西域来的。我也没办法帮你什么。要是你不嫌弃的话,这衣裳你就拿去穿吧,我想,你穿着肯定比我穿要合适。”
  章絮说完,伸手将那明黄色的长裙抖开,举到她肩上,作势要比大小,看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了,再想法子给她改改。
  可呼衍容吉见到那面料花色后,眼珠彻底没法儿转开了。
  有多久看见过鹰首蛇身的纹样了,三年,四年,还是更久,久到好像没人记得她呼衍容吉是需要穿上衣服的。
  “哈——”草原女人长舒了一口气,像是郁闷胸口已久的那块石头终于了松动的迹象,而后不多时,常年只知道谄笑、媚笑的脸上有了更为鲜活的变化。
  “Бypгэдnгypгacahэmэгэnэ3ээчyдэггyn,hrцaгyn,hrцaгynhэгэh。”
  “像雄鹰一样生长的女人是不会死的,她百折不挠,她无坚不摧。”
  第40章
  梁彦好再进屋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这是他们在这间客栈同住的第八天。
  进门的时候他还哼着小曲儿,那是洛阳城内他最爱的那间戏馆的拿手律调。他过去的二十余年里,就是这么享受一天无聊一天慢慢度过来的。他经常会嫌生活不够刺激,所以没意外的从某一天开始沉迷女色。
  但他今日收了心,没着急上楼找她共赴云雨,而是尽心尽责地帮酒兴言把赵野的命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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