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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说到雨。她应了一声,“对!怎么没想起来会下雨,我得再去买把伞。”
  这哪儿是远行,赵野觉得她走到前面那个村就得掉头。
  “我前日就和你说过,咱们一人至多二十斤,没牛车、驴车,全靠肩背人扛,这已经是你我能承载的极限了。”他跟在章絮的身边,毫不留情地把那个已经鼓囊得快要撑破的包袱里实在多余的几套新衣拿出来,认真道,“这些你只能带一套,不然要把被子留下来。”
  她看着新买的漂亮衣裳,犯了难。她怕冷,山里的温度低,没被子晚上根本没法儿睡,可衣裳都是新买的,还有杜哥送的那两套胡女才穿的长裙。她总不能一路上不换衣服,她也穿那条胡裙给杜哥看。
  于是偷偷地捏住了衣裳的一角,依依不舍地倔强道,“可是我都想带。”
  赵野看似装模作样地收东西,可眼睛一直盯着她手中压着的那两件鹅黄色的胡裙看。他当然知道她那两件衣服为什么带,那是他辛辛苦苦从河西背回来、一路上都不敢拿出来、怕弄脏的杜兄弟送给她的礼物。如果不是杜皓,她未必要去河西。
  她肯定是为了杜皓才走这一趟。
  男人的神色沉了去,扭头看她,见她还是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确定,她肯定是为了杜皓才走这一趟。
  可男人想把喜被留下来。他想,喜服又厚又重还不能天天拿出来用,干脆留在这里,也许几年后他们回来了,她回来了,还想要的时候,能找出来继续穿。
  “实在不行……那就不留被子吧,大不了冷了我多穿两件,也省得拿。”她见赵野半天不答应,犹豫再三,下了决定。
  谁知道男人神色一改,伸手将被子拿走,心安理得地装进自己的包袱里,改口道,“我突然觉得带上也行,不差这点重量。”
  章絮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她只在意自己能拿更多的东西:也许能用上的针线、能装半斗水(1000ml)的牛皮水袋、那一小坛盐还有他白天特意去来的一整罐蜂蜜。她边往包袱里装,像是要把那块破布撑破那样,边思索还需要带多少东西。
  此行困难,绝非寻常人想的那样只须一股劲儿地闷头往前,不管不顾。
  他们说好了走山路。就是从家门口开始,往西北那个方向,沿着山脉一座山一座山地翻过去的蜿蜒山路。诚然官道更好走,汉时的官道平均有六尺宽,且地面上铺了石板,要舆轿和驮马都能通行。但他们还是选择走山路。
  赵野同她讲,这条道上常走的无非是商队、士卒和无处可去的流民。前者都不怕,就怕后两者。他当年就是因为吃饱了撑得没事下山,迎面撞上了征兵队伍,反抗无果,强行被他们抓走的。他又说,如果你想你走到一半儿就被人丢下来,那尽管走官道。
  没得选择。章絮看了眼郁郁葱葱丛林,答应了他的选择,又问,“我们要走多久的山路?”
  “要看你的脚程。”他把那床喜被叠得整整齐齐,又从她提前准备好的布绳里抽了两根出来,系紧,答,“快了还要一个月,慢了就得两个半。也不会太久,这边的山脉到了安定郡(今固原)就没了,再往前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你知道平原是什么样儿的么,整个大地都是平的,像走在一个很平缓的大坡上。”
  平原。章絮没见过平原是什么样的,这会儿听了,只点点头,在心里胡乱猜。
  没说错的话,他们打算今晚就收拾好出门要用的一切,于明日一早卯时出发。不能太早,早了山里烟雾缭绕的,太阳还没出来,很难辨清方向,再加上早了山里温度低,容易有水雾,湿滑,不好走。他们出发时又正值七月中,是虢县雨水最充沛的雨季末,出门遇上坏天气的概率极大。
  说到这里。赵野想起来,从腰上别着的几把刀里抽出一把特意给她准备的趁手的,递给她,道,“你等会儿忙完了,在腰带上缝个口,把它别在后腰上。平时若是遇到你我必须分开,而你又正巧遇上危险时,就拿出来用。”
  男人做事
  从不逞一时口舌之快,把匕首塞进章絮的手心里后,干脆搂着她的腰,把她带至挂钩下的那副猪骨架前传授道,“鹿马一类的,见到你一般扭头就走,它们食草,对你不感兴趣,但要是遇上了熊、狼、虎,你跑不过又打不过的情况,就把包袱给它咬,然后对准眼睛刺进去。”
  赵野的口吻在一时间变得冷漠,眼神也逐渐凶狠起来,仿佛眼前正挂在铁钩上的,是那凶猛的野兽。而后捏住了她的手,用力往下一扎。
  “啊!”章絮闭上眼、低着头,禁不住往后一退,退进他怀里,退不动了,被他强健的身体挡住。接着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外侧碰到了那只野猪的脸,好像真的如他所说,刺穿了野兽的眼睛。
  这是她
  第一回用匕首,刀都没拿稳,就被他握着挥了出去,心里是又惊讶又害怕又觉得刺激的,等呼吸渐平稳了才敢缓慢睁开眼。
  “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也跑不过。”她有些不服气,感觉自己在他的眼中就是完全无用的空包袱,于是语气厌厌地抬头看他,“我可比你想得要厉害很多。”
  赵野信了,但也不信,低头看了看她的脚,确定地答,“我就没见几个能打过它们的人。再加上,娘子,人的能力可不靠欢爱传播。”
  第14章
  赵野虽然喜欢章絮,却不在前往河西这件事上对她心慈手软。像是刻意的,成心的,强硬地抓着她往最难的那条路上走。
  先说行囊分配,与大多数人想的不同,他说的一人二十斤,就是一人二十斤。尽管男人背着三百斤的黑熊下山也不过是喘了喘气,出了一身汗。哪怕不那么装逼,一次性把两个人的行囊全拿上,也可以稍微慷慨些,帮她分担部分。但他偏不,今晨一早醒了后,坐在床边边吃馕饼边等她,见她终于醒了,随便说了两声便抓起自己的包袱往背上一甩,去洞外去等她了。
  金黄的日光洒在他身上,显得他格外高大。像标杆。
  女人睡前说是要早起的,要起来看看还缺什么,可她躺在石床上半天爬不起来,困倦、累,心想,真不知道这男人哪里来的一身牛劲,能日日抓着她做那事儿。所以这会儿从床上爬起来半靠在石壁上望他背影,轻喘着气,只当他在催促。
  “很快,我换好衣服就来。”章絮冲着他喊。
  由于要翻山越岭,她不能穿从前在家穿的裙裳,要换成劳作时才穿的长裤,再用布条把上衣袖子扎起来才行,以免走山路时被树枝勾上。
  鞋子是赵野特意为她准备的,说平常那种女儿家穿在脚上的布鞋最多七八日便要破。还有头发,她弯着腰对着平放在石床上的铜镜,一点点把它们梳高,挽成发髻,用两根长短不一的夹子固定在脑后,再饰以红绳。
  最后说腰带,章絮听了他的意见,将腰带改制成能装各种器具的功能带,所以这会儿绑在腰上,垂坠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看起来实在特别。
  可她不在意这些,她看着镜子里那个与从前全不相同的自己,心情大好,忍不住笑,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将十几斤的包袱两端绑紧,再从头上穿过牢牢地挎背在身后,接着一只手拎着铁甗,一只把着水袋,像一棵挂满了装饰的树那样累赘、臃肿地朝他那边走了过去。
  “真不觉得重?”赵野
  第一回知道章絮这样倔。他昨夜起码在她耳边说了半个时辰,跟她说,这堆东西不出两个时辰就能把她累得够呛,但她就是不听,不减反增。于是甩了从门口树上择的那片叶子,最后一次提醒道,“丢家里总比丢半道儿好,放家里以后回来了还能用上,省得你到时候心疼。”
  她不肯,把手上的东西往上提了提,答,“不扔,总有能用得上的时候。”
  “行,你拿得动就行。”赵野也不劝了,带着她转身往山上走。
  他们所在的这座山,位于太白县北侧的太白山山脉上,属于秦岭山脉狭义定义中主峰山脉的其中一丛,特征为北侧陡、南侧缓。他们若要往北边去,势必为上山容易下山难。
  章絮不知道这些。这是她
  第一回上山,也是她第一回远行,所以嘴上哼着歌儿就出发了,看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郊游。
  “青桐披锦草,宽叶遮人阴。与君攀山去,心远向河西。”女人的细嗓在林中穿行,与枝头上的鸟儿相互呼应,有时候是她哼唱一句,头顶上就要传来两三声鸟儿的长啼。
  (*民歌改编自《乐府诗集》清商曲词《拔蒲》——青蒲衔紫茸,长叶复从风。与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上下两首皆为作者应景编写,平仄韵脚未做考究。)
  章絮觉得这景象实在神奇,仰头看着几十丈高的杜仲,开口又唱了两句,“朝发太白趾,途径杜仲林。有鸟梢间鸣,与妾同欢欣。”
  那鸟儿闻见歌声,高叫两声后,于林间几番跳跃,停至两人前方将要经过的树梢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似乎要与她一较高下似的,振了振翅膀,展声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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