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怎么说?”章絮轻声问,两只眼睛藏在盖头下观察他不安分的、无处安放的手,“我记得来时路,要我一个人下山也是无碍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没有的事。”
今日之事已在他预料之外,没得责难,反得宽慰,更让他想起战友们的叮咛,好女人是万万不能辜负的。
“她们很欢迎你来,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的。”赵野牵起她的手,把她往里拉了拉,要她走近,“她们想看你我成婚。”
这真是有够叫人震惊的。原本她想,拜堂之礼大约只剩下最简单的交拜。没想到那野兽也有一天通了人性。
汉时应该没有任何一场婚事能像他们一样特别吧,野兽当为座上宾。
但她凑近了再看这些野兽时,又觉得这提议理所应当。尽管此前素不相识,但她认得那眼神,与杜母眼中的别无二致。大抵她们早就把赵野看做了自己的孩子,又温柔地顺应了人的习俗,翻山越岭前来观礼。
她问,“那时候喂养你的就是她们么?”轻描淡写。
“是。”他点头确认,又稍加解释,“当然一开始只有母狼在管。这是她的领地,生我的把我丢在刚才路过的那棵槐树下,被她叼来了。这里很少有人来,其他的闻见我身上的味道也追过来了,她们打过几次……不知道什么情况,她们就达成了约定,决心轮流喂养我。”
女人点头,表示理解,转过头来笑着说,“我们就在这里拜堂吧。”
对,就是这里,这些野兽就是所谓的高堂,这座山就是天地,身边的这个自小生活在深山里的男人就是她的如意郎君。
“你不介意么?”赵野觉得她怪,觉得她跟着自己就是活受委屈,觉得她肯定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接受这一切,所以眼睛有些红,不知道说什么能让她顺心,像做错了事情的小男孩。
“介意什么?”章絮弯下身,仔细整理身上的礼服,又转过来给他拍灰,继续道,“介意成亲后没有好房子住?介意我的长辈们也许都不是人?介意我的夫君有这样的身世?”她温和地笑,“我虽然没有你那样的好见识,但为人的道理我是都知道的。”
“虽然听不懂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但可以猜猜看。”
“这山里,有狼群、熊群、鹿群、马群、猪群、虎群,偏偏就是没有人群。你既然知道你和她们不是一类的,她们心里肯定也清楚。所以本着生灵的天性,她们希望看到你长大成人,有自己的族群,有自己的后代。也就是今天要发生的事情。”
“如果我是她们的话,我也应该会如此吧。毕竟我爹妈给大哥二哥娶媳妇的时候掏空了家里大半的积蓄。”
……
“你怎么不说话?”她见身边的赵野没了动静,忽然问。
他答,“……回答不上来。你猜的都对。”
更是感动的,他没想过章絮这样能容人,容下自己。
“放心吧,这些事情我不会拿出去跟别人讲,只天知、地知、她们知、我们知。”章絮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好。”赵野牵着她的手,走到她们中间去。
也就是这一刻,人和兽的界限被打破了。他们恭敬且虔诚地跪了下来,跪在这座养育他二十余年的山中,朝给过他一食之恩的野兽们拜了下去,额头触地。
野兽们也许懂,也许不懂,其实懂不懂已经不重要了。母狼、母熊、母鹿、母马、母猪、母虎留恋地依次上前触碰他们的头顶,给予生灵最原始的祝愿,而后头也不回地钻入山中,朝着四处六个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洞前的这一对璧人。
“夫君(娘子)在上,请受妾身(鄙人)一拜。”
他们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虔诚地交拜。
第10章
章絮不太记得一年多前同杜皓拜堂是什么模样。她只记得那会儿心里在想些什么:嫁人了就要开始新的生活,平日里在家做的坏习惯都要摈弃掉,得遵守婆家的规矩,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做规矩之外的事情。
可眼下呢。赵野身边没有一位亲人,这个家是她来了才开始完整。于是她推测,赵野大概率不知道娶媳妇是什么样儿的,也不清楚要给新妇立什么样的规则。
所以未来在这一刻有了定数,自由、无序,要她自在地松了口气。这个古怪的男人,他不仅没有规矩,还格外慷慨地将她从规矩里解救出来了。
章絮忍不住勾唇,按照,将腰往下再弯了弯。她这一拜,没几分女人对男人的感情,更多的是被救者还予施救者的恩情。她想答谢这位突然从路边跳出来将她娶回家的男人,答谢他这一年半载需要悉心照料自己的辛苦。
前往河西多漫长,要他带上什么也不会的自己,实在劳心劳力。
这是她内心所想,却不是他的。
赵野低头的这一刻,心里只有脏东西。
他和寻常男人不一样,我们没办法用规整的言语形容他。他长成什么样儿,完全取决于他看见什么样儿。
再加上,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之前你亲眼看到的他,与他本人完全不符。这男人是属于自然的,属于一花一草一叶一木。你要他穿上衣服,他就没办法地要变得拘谨。这是跟山里的动物们学的,遇上人类的时候,能相安无事便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可当他一旦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离开人群,他就会变回本我的模样。
嗜血、冷酷、凶猛、无情。
你让一个屠户猎杀野兽,人家只会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需要多少帮手。可你要让赵野去猎杀野兽,他只会问,什么地方,东西多大。他只会说,只要我没死,那就是它死了。
如今他的生存法则里要再添一条,与女人共处。
寻常人会想什么。要么是好好待她,要么是树立合适的规矩,要么男耕女织,要么男尊女卑。可他在想什么。他想起了十三岁那年在山北那个草坪后看见的几只老虎。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生灵是如何繁衍后代的,好奇,来往的时候便不免多看了几眼。当时看的时候心里没想那么多,毕竟他不是老虎,他要繁衍生息的经验也无用。
可这会儿低着头,照着人类的规矩彻底拥有她之后,他便记起了这件事。他在算,那年他看见了几只虎,几只公的,几只母的,它们从何时开始,又到何时结束。他在想,眼前的女人是否受得住接连五六日的床笫生活。
没有答案,没人会告诉他答案。
那就亲自试一试,试试便知道了。他想。
“夫君?”她见他迟迟没有动静,便开口问他,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在。”他应了声,勾唇,两只眼睛正看到女人脚上穿的绣花鞋,想起今日下午才看到它的模样,白净的,趾尖一点红,一整床干净平齐的床单全是给它蹬乱的。它可比女人面上安静贤良的模样看起来活泼不少,讨他喜欢。
“掀盖头吧,夜已经深了。”她直起身,开口解释,“这个戴久了闷得慌。”
“闷么?”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走上前的同时,随手把盖在她脸上的红布取下来,扔在一边,“你觉得不舒服,刚才就可以取掉。”
她还在维持鬓发的整洁,歪着脑袋装作害羞的样子不正眼瞧他,同时用指腹一点点推平那些毛躁的碎发,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哪有新嫁娘自己掀盖头的。”女人小声解释,“这样不吉利。”
“我不介意。”赵野直勾勾地盯着她,笑。那是一种很陌生的
神情,她此前从没在他的脸上看过。很轻的笑,很浅,嘴唇只微微向上弯,却给人胜券在握的既定感,“你们的规矩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我不在乎。只要你开心就行。”
章絮觉得他这话说的奇怪,忍不住蹙眉,困惑地看他,“什么你们我们?”
男人的笑容停了下,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没想着掩饰,反而光明正大地迎上去,接,“山上的就是我们,山下的就是你们。”
不对,他走上前将她揽腰扛起的时候,补充道,“现在你也是我们了。”
这变故来得突然,她始料未及。章絮惊叫一声,连忙将手撑在他肩上,撑起自己的身子,扭过身子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么?你这么聪明,肯定猜得出。”他像扛着那头黑熊一样把她扛在肩上,见她无端挣扎,直接用右手勾起了她不安分的双脚,不许她往下乱踢。而后,他走到石壁上一处凸起的平台,伸手揭开盖在上面的小杯子,再吹了吹原先就放在边上的湿火绒,吹出明火,给灯芯上了光。
灯一亮,洞内灯火通明,要那些原本藏在夜色中的秘密荡然无存。
章絮被他轻松扔在打磨好的石床上,混着几根散落在外的枯草,活像只才从陷阱里捕来的猎物。他的猎物。
新婚夫妻要做什么,她自然清楚,只是下午他一直彬彬有礼的,做什么之前都要问过她的意思,确定她的心意。可现在忽然不声不响将她扛来,又给她弄得生疼,要她手肘磕在石床上。她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