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天气 第68节
程礼笑了下,没有跟周维安讲他俩这些年的曲折以及这次能够走在一起并不是缘分,而是他主动求来的。
杨丽茹今日反常得厉害,从进门到吃饭,她全程表现得特别温和,并且当着周尤的面儿夸了她不下十回。
周尤都快怀疑她是不是被夺舍了。
周维安也很满意程礼,一直夸他有眼力见。
两人在厨房捣鼓半天,最后弄出一大桌菜。饭桌上,周维安不停地夸程礼手巧。
宋蓝见儿子被老丈人认可,自豪道:“他从小就独立,之前还去新东方进修过厨艺。有他在,以后一定饿不着尤尤。”
这话一出,一桌人都笑了,连杨丽茹唇角都弯了下弧度,似乎对程礼今日的表现还算满意。
饭吃完,周尤和程礼主动收拾残局。
双方父母则坐在客厅聊他俩的事,双方相处还比较融洽,谈到一些教育、孩子、彩礼相关的话题,周尤和程礼压根儿插不进嘴。
谈到婚礼细节,宋蓝全程照顾着周尤的感受,说一切按照她的意愿来。
中途杨丽茹看了周尤好几眼,似乎没料到她找的婆家这么开明。
周尤很感激婆家给她的尊重,一直说都听他们的,她都可以。
至于婚礼,周尤和程礼还没想好,所以暂时不急。
谈判桌上,程礼主动交代了他目前的规划和家里的大概情况,还给周尤父母说清他跟周尤领证结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十多年的深思熟虑。
宋蓝也是第一次听说儿子的真实想法,得知他这么爱周尤,宋蓝对周尤越发满意。
大概是爱屋及乌,宋蓝很感激这么多年来周尤还单身,没有另嫁他人,不然他儿子恐怕要孤独终老了。
杨丽茹在得知程礼父母是谁后就已经同意了一半这门婚事,现在又听程礼讲明他们之间不是儿戏,杨丽茹心底的那点气已然消失殆尽。
大概是对女儿从头到尾都不满意,她甚至觉得周尤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份。
她之前从来没想过,周尤配得上这样的老公。
学校有同事给周尤介绍对象,基本都是些长相不太方便或者生活作息有毛病的大龄青年,要么就是离异的或者身上有残的,但是物质方面都过得去,这些人对杨丽茹来说,配周尤已经绰绰有余。
她压根儿没想过让周尤高嫁或者嫁一个跟她差不多的优秀青年。
一是觉得周尤配不上,二是觉得周尤遇到了也掌握不住。
程礼俨然是她这辈子遇到的人中最好的那个。
老实说,杨丽茹其实有点担心周尤能不能把握住这份婚姻。
谈到尾声已经逼近凌晨,眼见夜色深沉,程礼主动出声叫停这次会面,笑着说时间还长,下次再聊。
周尤本来是要跟他们一起离开,中途却被杨丽茹叫住,说私下有话要说。
见状,宋蓝笑着摸了摸周尤的脸庞,温柔安慰:“你妈妈肯定舍不得你嫁人,今天就留在家好好陪陪父母,明天让程礼过来接你。”
周尤其实很排斥,不过她不想让宋蓝难堪,还是笑着答应。
送父子三人到电梯口,周尤依依不舍地望着程礼,有点舍不得他离开。
程礼察觉到周尤的不乐意,走出电梯跟父母交代他们在楼下等他几分钟,他晚点下来。
电梯门刚阖上,周尤就不管不顾地扑进程礼怀里,嘟囔道:“我不想留在这儿,我想回去。”
程礼思索片刻,跟她商量:“你妈妈似乎有话跟你说,要不这样,我送他们回去了再来接你?”
周尤想了想,无奈地答应他的安排。
见周尤依旧放心不下,程礼俯身亲了亲周尤的额头,轻声安抚她:“随时打电话,我都在,别害怕。”
周尤不情不愿地松开程礼,目送他消失在电梯口。
重回到家,屋里一片寂静,周维安和杨丽茹各自坐在沙发一角看电视。
看到周尤进来,周维安站起身问:“他们走了?”
周尤闷闷不乐地点头:“走了。”
杨丽茹手里抓了把瓜子磕了几颗,扭头发问:“在外面待那么久才进来,就这么不想跟我们待一起?”
“如今你嫁人了我就管不了你了是吗?又是谁教你不经允许就跟男人领证的?”
“他们家条件这么好,你嫁过去能保证不吃亏?男方各方面都很好,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然怎么——”
说到这,杨丽茹似乎意识到什么,没有往下继续说。
周尤其实已经听懂了母亲的意思。
她听到杨丽茹的连声质问,竟然没有从前那般难堪、伤心,反而特别轻松,莫名觉得久违了。
这才是她熟悉的杨丽茹啊,一个把人贬低到尘埃里,恨不得用脚狠狠踩碎的母亲。
周尤也懒得再装、再忍,她笑了笑,满脸无畏道:“对,我就是不要脸。我这辈子就是没见过好男人,所以看到一个条件好的就想扑上去抓住。”
“不过你放心,我永远不会成为你这样的母亲。也不会向你当初说的那般,做一辈子嫁不出去、没出息的老女人。”
“我要嫁的人一定是我眼中最好的男人,程礼就是,我做到了。”
“是谭鱼告诉你我跟程礼的事儿吧?你真以为她是好心担忧我?她没跟你说过,她高中也喜欢过程礼,甚至向他表白过,结果被拒绝了吗?噢,忘了说,她高中为了一部苹果手机还跟小卖部的老板睡了。”
“大学她也没闲着,跟有钱的学长交往期间还脚踏两只船,同她导师的儿子搞在一起了。工作后又靠潜规则上位,后来事情败露,她只能放弃上海的工作回西坪了。”
“她现在这份工作可不是靠她自己的实力,而是她现男友安排的。就那个你嘴里夸得天花乱坠的学生,其实私下就是个烂人。”
杨丽茹气得喘不过气,听着周尤一句句尖锐的话,她忍不住打了周尤一巴掌。
这一巴掌没卸力,周尤的脸很快肿起来。
周尤猝不及防,捂住被打得滚烫、发麻的脸颊,她瞪向满脸不可置信的杨丽茹,大声吼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也不会再认你!”
“你就抱着你的清高、严苛过一辈子吧!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说完,周尤摔门而出,没给两人喘息的联系。
电梯太慢,周尤直接走楼梯。
走了差不多三层楼,周尤忍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崩溃,她蹲在楼梯间,狠狠掐住自己的小腿,无声地发泄着情绪。
程礼担心周尤跟她妈吵起来,将父母送到小区门口便说有点事儿先走一趟。
宋蓝下车本想叫儿子上去聊聊,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声,儿子就驱车离开了。
见状,宋蓝忍不住调侃:“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程世爻听了,替儿子狡辩:“当初咱俩谈恋爱的时候不也这样?”
宋蓝睼了眼丈夫,娇嗔道:“不要提那些陈年旧事了,让儿子们知道了要笑掉大牙。”
程世爻连连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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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礼给周尤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打通,没办法,他只好给老丈人打电话询问情况。
周维安也是周尤爆发后才反应过来,等他追出去,女儿早不见踪影了。
他回过神走进屋,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气急败坏地辱骂女儿的妻子,第一次发大火:“尤尤到底哪儿不好!你从小到大就对她严苛要求,我每次想管你都指责我溺爱孩子!你看看,你把她逼成什么样了??”
“非要女儿彻底跟我们切割你才满意吗?!你当老师当上瘾了是吧!回家还摆谱!你看看人家的儿子,再看看尤尤,你有一点当母亲的样子??”
“这些年我对你的包容、理解,如今是不是成了刺向女儿的一把利刃!你有错,我也有错。我们都没资格过度插手女儿的人生!”
杨丽茹听到丈夫的指责,不敢置信地表示:“我做错了什么,我都是为了她好!”
“我这么多年为她苦心经营,不求她领情,她居然还怪我!老周,你说说,我哪儿错了!我哪儿错了!”
“我给她安排的工作她不去,让她学的专业她讨厌,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她三番两次嫌弃,她到底要怎么样才满意……”
周维安见妻子还没醒悟,忍不住替女儿叫冤:“那是她的人生,不是你的!你没资格替她规划一切!”
这话一出,杨丽茹彻底傻眼,整个人像是突然老了十岁,颓然道:“她的人生?我要是不管她,不替她规划,她能走到今日?”
“我有什么错!我父亲也是这么对我的!甚至比我更严厉,我当年要是不努力,早就被我爸淹死在粪桶里了!哪儿还有资格上高中、大学,哪有资格当老师!你哪有机会认识我!”
“我要是不爱周尤,我怎么会只生她一个,怎么会从她出生起就开始替她规划,安排她上辅导班,花钱让她学钢琴、学书法。”
杨丽茹父亲是个老古董,从小就重男轻女,还虐待发妻。
杨丽茹兄弟姐妹加起来七八个,因为穷困饿死了三个,杨丽茹排行第五,本来也是要被送人的,母亲心疼女儿,强行拦着才留下来。
杨丽茹从小就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努力争取。
哥哥们上学,她只配在家喂牲口,照顾弟弟妹妹。明明哥哥们一点都不争气,学习成绩差到离谱,父亲却还是愿意送他们,不愿意送杨丽茹。
杨丽茹九岁后在家哭着吵着要去上学,母亲没办法,只好去求丈夫,结果反倒被丈夫毒打一顿,指责不懂事,后来杨丽茹自然没能读成书。
不过她没放弃,她偷偷捡哥哥们的书看,偷偷跟到学校旁听……
学校一个老师见了,得知了他们家的情况,自愿资助杨丽茹上学。
就算有人花钱,杨丽茹父亲也死活不答应,理由是女儿上学了没人照顾弟弟妹妹和家里的牲口,也没人干活煮饭。
老师来来回回家访了一个月杨丽茹父亲才同意让杨丽茹上学,杨丽茹也争气,上学后一直都是年级第一名。
读到初中,杨父不想让杨丽茹继续上学,说女娃家读这么多书没用,同年杨丽茹两个哥哥因为学习不好已经主动退学。
杨父想让杨丽茹退学回家帮忙挣工分,给两个哥哥挣彩礼。
杨丽茹死活不肯,闹了好久父亲才同意她继续念书。
就这样,杨丽茹在家里闹了四五次,自杀多次才念完大学,才成为一名中学老师。
工作后,父亲一直要求杨丽茹上交所有工资,直到她结婚,周维安父母去他们家里闹了一番,杨父才停止吸女儿的血。
杨丽茹想起那个吸血的家庭和不近亲情只顾利益的父亲,再想想她这么多年对女儿精心培养却不被女儿接纳,难受得喘不过气。
她越想越委屈,流着泪跟丈夫抱怨:“我要是不爱她,当初早就把她扔医院不管了!你妈当初让我再生一个儿子,凑个好事成双,我怕两个孩子无法公平对待,坚决没要。”
“这些年我是对她比较严苛,但是我扪心自问,我这么做都是为她好。我不想她走我的老路,我费心费力地为她请家教辅导物理、数学,高考成绩出来,她差几分上人大,我低声下气地求人安排她复读,结果复读一年比一点考得还差,最后只去了本市一个211。
“她大学毕业没工作,我又不停请人吃饭帮她找工作……我哪儿点没做对?”
“同事们子女不是在国外留学就是上了清北,还有的入了体制内、进了某单位……连你妹妹都毕业于北大,如今在北京结婚安定下来,她呢?你看看她这些年做了什么?毕业这么多年我让她交一分房租水电了吗?我有强迫她把工资上交给我吗??”
“我只是想让她找份体面的工作,让她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我已经不求她能闯出一片天了,我只想让她安安稳稳地工作、结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周维安听到妻子的申述,想到这些年母女之间的矛盾,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妻子。
周尤刚刚走太急手机忘拿了,她折返回来拿包,没曾想听到了母亲藏在内心深处不曾向她吐露半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