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南荣宸不怀疑,他直接知道,“孤比不上太后的隐忍,但不逼太后承认这事,否则太后也不好去见先帝。”
  雪棠早就被宋祥横死当场的惨状吓得一阵胆寒,太后也僵在原处,抬起来欲要按上剑柄的手于空中虚虚握住,“今日果真是场鸿门宴。”
  “王上没辜负先帝教养,哀家竟要命丧钦天殿。”
  “竟”这个字南荣宸身有同感,他也没想过他上辈子会咬腕自尽,没想过他母亲被人刺杀在夫君墓前。
  人命何其脆弱,谁能算准自己最后是怎么死的?
  但他他希望自己这次能算准。
  他开口要答太后,却被杜桓带着粗重喘息的通传打断,跑的这么急,难不成主角一日不在,临越就要亡了?
  杜桓拱手禀告,“肃王在外求见,说是事关太后与临越国运。”
  第69章
  雪棠被太后那句“命丧当场”强行拽回神志, 脸上沁出的汗将脂粉胭脂浮起一层,她做梦都不会想到王上真要杀太后!
  惊骇到这个地步,连南荣显来钦天殿求见都能让她生出些盼望。
  现下来的是谁都好, 都能给太后争取些时间,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太后, 是头次在太后脸上见到这般神情,一双美目不复温柔和善, 扬起的上眼睑之内情绪汹涌。
  听到“襄王在钦天殿伤重难行, 请太后亲自去钦天殿接襄王回府”之时,太后面上平淡如旧,“王上便是要借承煜胁迫哀家,至多只会将哀家幽禁行宫。王上自幼心慈,连只兔子死了都能换王上半晌的眼泪。”
  “哀家年岁大了, 总爱想起旧事, 哀家得知阿宸身世之时, 阿宸才不到十岁, 那几日没少淘气惹事, 后来扑在哀家怀里小声说“儿臣不该惹母后生气儿臣只是...只是害怕母后再也不肯理儿臣。母后别不理儿臣,都是父王冤枉了母后,儿臣定不会让母后受委屈”。”
  可如今这情状, 她只能寄希望于王上忌惮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和周阁老在朝中的威望。
  天子就轻易把她寄托在南荣显身上的希望掐得粉碎,“没见到孤正忙么?让肃王回去。”
  南荣宸说完扫了眼站在他身侧的陆揽洲,“陆将军,赤焰军能守好钦天殿么?”
  陆揽洲手搭在腰间的赤金剑鞘上, “王上放心。”
  此番他与南荣显合作,只是因为这次目标一致。南荣显狼子野心,不能不防。此次之后若南荣宸想, 他会寻把柄当朝弹劾,送南荣显去封地。
  太后又拍了下雪棠的小臂,仍是在安抚,再想打感情牌也叫不出那声“阿宸”,“可哀家觉得王上不会,天家的血缘最为凉薄,王上与哀家相伴数年。
  “哀家陪王上读书学史,春日有芙蓉醉,冬日有梅花糕,王上都最爱吃。王上也极为孝顺体贴,亲制凉扇是王上最微不足道的心意。”
  “还有巫蛊之案,你我母子性命相系,如此种种让哀家如何也不会相信,王上要杀哀家。”
  南荣宸用指尖在剑上一划,用眼神斥退大惊小怪的陆揽洲,“太后才这个年岁就爱追忆往昔,往事多暗沉,多想难免自欺自苦。”
  “孤不忍心如此。孤替太后试过,这剑穿过心口,就会意识全无,是真正的再没一点烦恼,比母后亲手做的药膳管用得多。”
  这话是在提醒太后别把自己都骗得信了所谓“母子情深”,听得太后脸色青白,还有那药膳,南荣宸不止知道自己非她亲子,知道的远比她估算的多。
  她瞥了眼如今的赤焰军统帅陆揽洲,原来陆揽洲频频派人去往邺城,明面上是为了查当年赤焰旧案的证据,暗里还查了楚家。
  陆揽洲定是受南荣宸之命,陆揽洲回京之后因何一改往日所为,转而投效南荣宸她已经顾不上去想。
  她只想知道南荣宸最初是从何得知自己的身世,还去查楚家和那林氏那桩陈年旧事。
  紫宸殿乃至钦天殿,都有她和周衍知的眼线,究竟是什么人避开重重监视帮南荣宸到这个地步?
  定也是那人让南荣宸对她疑心渐深。
  她强行借着这些疑虑压下心中的酸楚怅然,“旁的都不要紧,哀家该提醒王上,若哀家死在钦天殿,天下人该如何议论王上?哀家听闻登闻鼓那遭事王上至今未有破局之法。”
  南荣宸打眼看过南荣承煜,是真觉得稀奇,“太后与襄王倒是心有同感,威胁孤的话术都一样。”
  太后之前有句话说的不错,张弓确实扯到叠加数次的旧伤,他提剑的手没出息地在抖,时不久待,他转头吩咐陆揽洲,“肃王手上有城防营,若无陆将军亲自去守着,孤不放心。”
  这套说辞陆揽洲太熟了,上回南荣宸便是说“若不除尽西夏眼线,孤总难安心,只有陆将军亲自去办此事,孤才能在紫宸殿高枕无忧。”
  他当时为南荣宸的信任沾沾自喜,喜滋滋地率兵出宫,现在是吃一堑长一智,托住南荣宸握剑的手,“王上,镜止门和其余各处皆有臣的心腹守着,请王上放心。”
  南荣宸一转剑柄,与陆揽洲拉开距离,“陆将军是要抗命?”
  陆揽洲凝眸看向天子,答复尽在不言中,“王上要怎么罚臣,臣都受着。”
  他做好南荣宸用“赤焰军究竟忠的是谁”之类的话来逼退他的打算,可南荣宸只轻笑一声,自行按上提剑的右手腕,“钦天殿尽在赤焰军手中,陆将军真要抗命孤也只能受着。”
  “那便请陆将军领着赤焰军先退到台下,孤与太后有些不怎么光彩的家事要论。”
  南荣宸索性换了只手提剑,“孤如今多拿会儿剑手都在抖已经足够丢人,陆将军还想听别的看别的?”
  天子的声音越来越轻,眉头微蹙,其下那对黑水晶蒙上层雾,精准触到陆揽洲深埋的酸楚——他的灵均当年仗剑策马可堪惊鸿,如今不复当年。
  有关太后的那摊子陈年皇室密辛,他还未查出什么头绪,但见南荣宸如此,至少也能看出他是懊悔陷在太后的亲情谎言里数年,不欲让旁人知道其中密辛。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南荣宸当众提出自己非太后亲子已经足够...难堪。
  他终是退后半步,“臣遵命。”
  退下奉神台也不过与灵均隔着百十道台阶,他相信自己,也相信灵均会活着报仇的心。
  他与灵均又多了一个相知之处。
  他提剑退下之前看了南荣承煜一眼,透着在疆场之上杀红眼时的威压。
  南荣宸其实刚起了个头,真正用王权压人的话还没说呢,陆揽洲就听命退下。
  他也没心思去琢磨陆揽洲为何变得如此快,只要结果是如他所愿就行,“陆将军闲着也是闲着,寿康宫之人,尽数诛杀。”
  尽数诛杀?!
  雪棠腿一软险些站不稳当,这四字出自天子之口,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赤焰军披甲退下的声音响彻耳边,昭示着台下之人的死期。
  奉神台逍然物外,是临越百姓心中眼中最神圣庄严之地,天子竟下令血洗此地!
  人言可畏,先帝在时都不会如此大开杀戒,王上难道不怕天下人口诛笔伐,不怕惹得太后母族不满吗?
  她在惊惧之中终于攒足胆量看天子一眼,只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人间。
  天子玄袍轻扬,给手中长剑添上条红绸。
  天子手中长剑虽然垂在身侧,却好像抵在她颈上,随时能要了她的命。
  她站在太后身侧不敢多动,
  奉神台下响起尖叫哭嚎,南荣承煜无法言语一句。
  至静至闹之地,南荣宸掩唇咳了下,还是经心口伤处的疼痛提醒,他才想起自己如今不是在巫神殿。
  时值春日,也无上辈子那场雪。
  奉神台杀伐尽起,巫神谢尘不知在何处。
  这下谢尘总该不会再想救他,不会阻他入轮回的路。
  看在这个份上,他会再送谢尘一盏白日里都能耀然天边的明灯。
  比巫神祭那些都会好看。
  他换回右手挽了个花里胡哨的剑花,“此处没外人了,太后有话直说,待这支香燃尽,孤就送太后登极乐。”
  一声嚎叫又起,太后知道那是宋祥干儿子的声音,血腥味仿佛随风传到她鼻尖,让她喘不过气来。
  南荣宸何时变得如此心狠?
  从在寿康宫饮下那杯毒酒时?还是从发现她那药膳中的端倪之后?
  她没有时间去问,撑着雪棠的手问出,“王上为了林氏要杀哀家?”
  南荣宸说话算话,当即答她,“太后说的是。”
  太后在人前戴了数年的面具全数撕烂,“林氏究竟有什么好的?先帝为了她暗夺臣妻,楚家那叛贼为了她不顾生死!”
  “就连哀家那儿子,都是被她害死的!”
  夺臣妻?南荣宸闻言攥紧手中剑柄,掌心被其上纹路硌得生疼,他这辈子头次恨意灼心,他只恨先帝已经死了。
  先帝暴毙而亡,死得太过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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