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而他一心扶持的“明君”,即位以来频频颁布革新之策,不顾三国初合,朝局本就不稳。
  南荣承煜一系列举措与其说是在治国,倒不如说是急着证明什么,临越国运最终如何,他没机会亲眼去看。
  但他知道,南荣宸行事杀伐果决,亦不会如此冒进。
  在狱中最后一夜,南荣承煜龙袍加身,君王玄金冠下的一双眼满是癫狂,一字一句向他道明真相,“萧元倾,你他妈的怎么就这么蠢,不相信王兄相信我?都是先帝和周衍知骗你的,王兄才该是明君,要不是你蠢到这地步,王兄怎么会死?”
  “我都按照剧情去变法改革了,王兄怎么还不入梦夸我几句,我不是主角吗?我就要这个爽点!”
  “灵,神也。均,调也。言正平可法则者,莫过于天;养物均调者,莫神于地。父王许你表字“灵均”,言能正法则,善平理。”
  先帝当年的话犹在耳边,他初听只觉得讽刺,如今才知道,他才是可悲可笑的愚人。
  隔世的种种尽数涌现,裹挟着他沉入黑暗之中。
  远方似有浑远钟声传来,风吹去他衣袍上他母亲的骨灰,先帝那困了他两辈子的茧房被南荣宸与神使破了个口子,又由上辈子的他亲手撕得粉碎。
  南荣宸是他的学生,为他明主,早就入了他的心。
  他要赎罪,也要挽回,好在为时不晚。
  丁棋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见他家公子终于睁眼,欢喜地差点落泪,“公子,你终于醒了,我去喊大夫!”
  太阳早已无处可寻,萧元倾伸出能活动的那只手,映在烛火下,灿然又将灭,“送信给周阁老,既然有南梁学子在皇城鸣冤,此案只牵扯一个丁放太过可惜,如今中书省空缺,让方鸿参与阅卷,立上一功,也好尽快入中书省。”
  方鸿是周衍知的得意门生,是周衍知属意的右丞人选。
  梁家一倒,中书省几乎尽数落在清流手中,王上想废中书省,他鼎力相助。
  *钦天殿中,浅金色纱帐垂落在地,柔软日光洒了一层,银发自谢尘肩上垂落,搭在南荣宸脸侧。
  算了一整夜也一无所得的巫神此时移不开眼,连熟睡着的人的呼吸声都不舍得放过。
  与南荣宸有关的事向来棘手,八成又要经几次命契带来的雷劫才能算出些东西。
  陆揽洲日前奏禀时,他尽数听到。先帝已逝,南荣宸的最该寻仇的人是太后。
  于是南荣宸从一夜意识全无的安睡中醒来,抬手盖上双眼时,听巫神说,“灵均,不如我把寿康宫烧了,在太后濒死之时,逼她处理了那些南梁学子?”
  南荣宸侧眸去看红衣银发的巫神,两指卷起落在脸侧的银发,“谢尘,你莫不是是艳鬼邪祟假扮的?滥杀凡人,哪有半分神的样子。”
  经他这么一提醒,谢尘放弃这个念头,
  尽管他真的很想一场天火把寿康宫烧个干净,免得南荣宸多伤一分心,但世事皆有缘法。
  他由此而生,多几个劫数哪怕灰飞烟灭也无甚大碍,独独不能牵累南荣宸。
  杜桓在外踌躇许久,总算捱到合适的时间,入殿拱手通传,“王上,宫里又着人来请您回宫。”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南荣宸坐起身来,袖袍随之顺着手臂滑到臂弯,露出手臂上的红痕。
  他将手腕递到罪魁祸首面前,“巫神倒不如把孤这身皮/肉就着骨头吃了,也省得日日馋得发疯。”
  杜桓脑子嗡嗡的,巫神?
  巫神竟与王上同榻而眠,巫神都与王上在一张床上,这不是天命所归什么是天命所归?!
  但吃了是什么意思?!
  不太对,不太对。
  手腕上红痕被谢尘抹得只剩一圈,南荣宸懒声打发杜桓,“宫中人人都想杀孤,母后与周阁老替孤料理好之前,孤不回去。”
  送上门的传话人不用白不用,他接着道,“襄王就这般忙,没空来见孤?”
  杜桓拱手说完后半句,“启禀王上,今日来请王上的,正是襄王。”
  第64章
  南荣宸透过纱帐往窗外看去, 已经天光大亮,到了日上三竿时候,他如今只有这身还没杀死的皮囊骨血, 拿去跟谢尘换几夜安眠和拇指上这枚血玉扳指,再划算不过。
  “传襄王进来。”
  谢尘掐诀消去杜桓不该留着的记忆, 看着南荣宸屈膝将胳膊撑在腿上,环在血玉中的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擦过脸颊上的软肉, 凡间写美人娇憨之态的辞赋不知凡几, 他过去一两月之间几乎揽遍群书,因为南荣宸喜欢此道。
  此时却觉得没有能与南荣宸相配的。只一点他很清楚,南荣宸是在盘算些什么,他两指一勾,三根红线搭上血玉指环, 换得南荣宸蹙眉看过来一眼。
  南荣宸正琢磨着如何一箭双雕寻仇之后也送自己个解脱, 被谢尘冲进来的记忆强行打断, 可谓是烦得真情实感, 谢尘最好是有正事。
  谢尘勾着红线在血玉上转了一周, “灵均,听闻巫神祭当日明灯三千,连夜不灭, 我还未看过。”
  “劳烦王上陪本座去看看。”
  南荣宸觉得不好,开口就要拒绝,但脑海中一同涌进来的思绪打断他,是谢尘此刻的所思所想——
  “灵均知道, 我从成形之时就孑然一身,无人见我,更没人陪我赏过明灯。”
  “王上也知道, 没了王上,无人再与本座说话,本座只好苦寻身陨神消之法,省得日后饱尝万年孤寂”
  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心生怜悯,但南荣宸觉得他并不知道,很想问问谢尘是在哪处学的这套,他活了两辈子还能上这个当不成,“巫神祭人多灯乱,没什么好看的,孤替你放一盏萤火玻璃绣球灯便是。”
  说起来他还是幼时在邺城郊外的巫神殿识得的萤火虫,临越人皆信奉巫神,却连灯都不能陪巫神看,可见巫神过得也没比他好多少。
  只是就算他大发慈悲想同谢尘去赏灯,也等不到巫神祭,只能怪太后和司命,以等他养伤为由,把巫神祭推到一个月之后。
  他说完之后自榻上而下,随意披上见玄袍,笼在赤红衣袍之外,“实在闲得无事就去问问你那徒弟,用了什么手段重得太后信任,孤倒也想学学。”
  谢尘垂眸看了眼自己又形成实体的手臂,算是有了论断,“命契”对得起它这名字,自结契之时就与南荣宸性命一体,痛他所痛,乐他所乐。
  他歪打正着又知道南荣宸一条喜好——萤火虫,他记住了。
  *日光洒满整个正殿,南荣承煜循着脚步声起身看过去时,就见他的反派满头乌发垂在玄袍上,落在胸前的几缕与红杉交相映衬,魅得近妖。
  他的反派从来不止心智近妖。
  南荣宸坐在窗下的矮桌前,掀起金兽炉,拨弄几下其中的残香,随意问道,“襄王替太后来请孤,是终于跟太后母子相认了?”
  南荣承煜不喜欢南荣宸这么同他说话,太轻太淡,跟攥不住的风似的。
  上次他已经在南荣宸面前崩了人设,也不介意再多崩点,他收回正在行礼的手,左右南荣宸也不看。
  两步走到案前后,他低头去闻矮桌上的瑞脑香,是他府上那些东施效颦的香味比不了的,跟南荣宸身上一般无二的,勾得他恨不得当场剥去南荣宸身上这碍事的衣袍,贴着其下的皮肤一寸一寸闻过。
  活色生香是为他的反派量身而定的词。
  他今日是为他最终的目的而来,南荣宸那一问他并不准备回答,说了南荣宸也不信,他还说做什么?
  “王兄可曾听人奏禀那日南梁在皇城击登闻鼓的事?”
  南荣宸将瑞脑香连带着金兽炉一并掀了,主角闻脏了他的香,“竟有此事?”
  金兽炉滚落到地上,做工精细的兽首上沾满香灰,昭示着天子的嫌弃,南荣承煜收回目光,“王兄这个玩笑不好笑。”
  南荣宸就着阳光拂去指尖的香灰尘,“襄王就算不打算再装,好歹也守个尊卑,孤允你免礼了么?”
  南荣承煜再次看向满地的香灰,南荣宸又要欺负他,他右手掌的伤如今可还没好全。
  但他不介意在小事上让着南荣宸,撩起衣袍跪地拱手,膝下是还带着余热的香灰,把空气中萦绕的清冷瑞脑香烧出几分旖旎,融进他心里。
  “是臣弟关心则乱。”
  左右闲着无事,陪主角绕弯子就当打发时间,南荣宸随口问道,“襄王还没答孤的问题。”
  “是臣弟之过,上次没能借梁有章之事把太后...迁去行宫”,南荣承煜拱手作答,“臣弟虽与太后道了实情,却无半分要与王兄为敌之意,若太后有异动,臣弟自然向着王兄。”
  南荣宸终于赏主角一眼,拇指上的血玉压在颧骨上,跟垂落的墨发极为和谐,“襄王若真忠心至此,那些南梁学子就不会有机会到登闻鼓下逼孤罪己。”
  他说完顿了一息,再开口时带着没什么温度的笑,“是孤又刚愎自用,不能这么说,该是襄王想拦着却有心无力,孤都差点忘了,襄王向来怯懦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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