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南荣宸猝然被夺去视线,因为知道是谁做的,非但没恼,颇有兴致地眨了下眼,“谢尘,你犯病也不挑个时候,让旁人误会了可怎么好?”
“亵渎神使的名声,孤可不想背着。”
掌心被睫毛扫了下,谢尘轻声开口,“再立个规矩,不准看萧元倾,太脏。”
南荣宸闻言轻笑一声,暂且不提萧元倾会怎么想,谢尘又在自作聪明,他往日在这帮人眼里得是个什么样的痴情种,导致巫神都觉得他被萧元倾伤得太深,见不得萧元倾的面。
他记得巫神早些时候单方面给他定过一条别的规矩——“不准自伤。”
他没守第一条规矩,谢尘给了他惩罚,每次都拦住他入轮回的路,还自作主张告知他身世,害得他人之将死还要寻旧仇。
所以这次他决定守规矩,没拍开双眼上的手,柔暖一片是挺舒服,“陆将军想奏何事?”
陆揽洲同萧元倾一道被隔在帘外,只能看到其后近到几乎贴着的两道身影,心中拢起层疑云,但此时顾不上旁的,“王上,南梁学子郑闻等人抬着同窗的尸身,在皇城外击鼓鸣冤,要求王上…下诏罪己。”
南荣宸拍开谢尘的手,眉头锁得愈发紧,“人是如何死的?”
科举之案跟上辈子相差甚多,还牵扯进来一条人命。
陆揽洲瞥了眼身旁的萧元倾,萧元倾为今春科举的主考官,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那士子名唤应无舟,留放榜之后引火自焚…”
“事发突然,臣率赤焰军赶到时,城防营已经灭了火,没能救出应无舟,”陆揽洲不想提“下诏罪己”的原因,但又不得不接着禀明,“应无舟留下句荒谬之论,“临越天子无眼,空耗千里马。””
南荣宸注意力都在前半句上,城防营,莫非这是南荣显预备给自己找的出师之名。
若真如此,南荣显当是无耻又愚蠢,他也好不到哪去。
萧元倾右臂动弹不得,更别提行礼,于静默中揣度此事。
他的筹谋和安排尚未开始,怎会如此?“王上,城防营统辖上京,及时赶去救火也…并不可疑。”
此事绝不是南荣显所为,不管南荣宸能信多少,他都该提醒这句。
南荣宸重伤刚愈,此时不能下诏罪己。
当日紫宸殿中,是南荣宸令他定下的取士规制,临越和南梁举子各五成。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日清晰——先帝若在,断不会允许南荣宸做出此策。
南荣宸由先帝教养,明明为太子时就意图打压南梁降城的官员百姓,将公平践踏得粉碎。跟先帝如出一辙地,打下江山却不一视同仁。
如今方才即位一年,对待南梁旧民的策论却陡然相反,究竟哪一面是真?
因先帝当年那道令他辅佐太子的密令而起,缠在他心上数年的茧房射进一线天光。
他一时不敢去看茧房外的光景。
陆揽洲本也要提城防营,现在没空想萧元倾又在耍什么花招,“王上,虽然此事牵扯到城防营,臣确信此事与肃王无关,臣会尽快找出幕后之人。”
今日也是稀奇,主角团一个个都突然信肃王,南荣显大约真跟此事无关。
否则主角团大可直接呈证据上来,不必利用他的多疑,如此牵强地攀扯南荣显。
那么会是谁?在二次阅卷之前就闹出这种动静,迫不及待地“帮”他坐实昏君之名。
第62章
南荣宸无意识地捻住袍角, “诸位就由着南梁学子留在皇城外等着孤的罪己诏?”
被围攻剿杀,临死之前背上数不清的罪名也就罢了,如今他还活着坐在王位上, 还要罪己,这就太没道理。
此事事发不过几个时辰, 赤焰军灭火救人之后,南梁学子并无异动, 只说功名比不得兄弟知交的情谊, 要先带同乡归故里安葬。
为免生变,陆揽洲特命赤焰军护送他们出城。
没想到这是场调虎离山的计策,他们带走的焦尸不是应无舟,真正的应无舟被放在木箱中带到皇城。
来击登闻鼓的都是些走投无路之人,沾几条人命也不奇怪, 皇城守卫也就没去阻拦。
等守卫听出那学子郑闻的状纸中的异样时, 围观身份各异的百姓也已经听明白。
一时之间, “王上当初就不该让南梁那群恶民来上京科考”和“南梁旧民也是临越百姓, 难道就不配考取功名?请王上给个交代, 莫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吵作一团。
皇城守卫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还是襄王亲率御林卫出面安抚震慑,才暂时将这场风波压下。
南荣宸听了陆揽洲和赤焰军左副将的奏报, 手从衣袍上移开,微挑眼尾开口,“还是襄王靠得住,着人请襄王亲自来禀告此事。”
能在陆揽洲和赤焰军面前金蝉脱壳, 光凭那几个南梁学子怎么够?
如果不是南荣显,那便是太后和周衍知又要对他动手,顺便衬托主角南荣承煜的当机立断, 八成又是个所谓“爽点”。
他接着道,“此事说到底还是因今春南梁学子无人登科而起,萧元倾,孤给你机会将功折罪,领着你的几位考官重阅考卷。”
“把今春科考料理好,孤怎么也能少一条罪名,若料理不好,也不必待在御史台。”
今年南梁之所以无人登科,无外乎是因为首次施行南梁和临越学子各取一半的选才之策。
南梁士子登科人数增多,免不了会占临越世家子和已经拜见过朝中清流的寒门学子的位置。
再有就是,先帝昔日种种举措都在广告天下,当年周朝分崩离析,西夏和南梁执意与临越为敌,如今成王败寇,留南梁降民一条命就已经是天恩,唯有以严苛法度打压管束,才能绝了南梁复国的隐患。
朝中不少人对此奉为圭臬。
他与先帝底子上本就政见不同,上辈子他即位之后徐徐谋划,软的硬的一并用上,倒也有些成效,彼时他自信非常,觉得自己所立国策都是对的。
最后事实证明,他这么个昏君,只有满身罪名。
再多的他没能耐去管,这桩科考案按上辈子那般走下去就行。
分久必合,一味弹压南梁绝对不利于统一安定,这是他为数不多还能笃信的。
其余之事不用他管,也与他无关,临越日后的百年兴盛,自有主角撑着。
但“下诏罪己”就大可不必,他没有逆来顺受的习惯。
萧元倾右臂骨头脱节得彻底,无法拱手,颔首应下,“臣遵命。”
他确实该将功折罪,折的是他被太后利用,无意之中引南荣宸去含元殿,险些命丧当场的私罪,无关其他。
但,他没压住困了他数日的冲动,对着云锦玉幕后的绰绰身影开口,“王上,臣有一事不明,可否允臣私下...?”
自含元殿离开之后,他强逼着自己遵从数年来的生存之道,做最坏的打算——南荣宸一箭穿心、重伤不治而亡。
他才想起,他与南荣宸素日只把谈过恩义,仇隙从未提过,也再无机会去提。
南荣宸是先帝言传身教的亲子,也是他与周阁老的学生。
他再也没机会问出,南荣宸为何只听先帝的教诲,为了先帝的认可,为了替先帝除去陆老将军冤杀南梁旧官?
南荣宸既然...对他有衷情,为何不愿意去看他的来路,反而要让南梁降民重走他母亲的旧路?
南荣宸看了眼谢尘,带着坏心思开口,“自然可以,孤也许久...”
谢尘闻言又弯起眼,掐诀隔空点上南荣宸的唇,抢过他的话,“王上是许久不曾与文侯深谈,不过文侯谨小慎微,当年不敢信王上,今日就敢问出口么?”
萧元倾在宽大袖袍下虚虚攥起拳头,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破绽,“王上,臣不知神使所言为何,臣只是想...”
闭口诀打断南荣宸的话之后就已经失效,他能说话,但没开口,倚在御座上静待谢尘的下文。
其实内容是什么不重要,萧元倾想什么与他无关。
他单纯是想看谢尘究竟在唱什么戏。
谢尘把南荣宸的沉默当作默许,接着道,“当年南梁旧官勾结陆老将军谋反之事,周衍知拦下所谓太子的奏折交与你看,不过是字迹相同,你便就此相信。”
“除此之外,你还这么轻易信了襄王南荣承煜会治国以公正,就此以为觅得明主。”
“文侯这般人物,本座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约莫是阴谋玩得多了,眼和心一道瞎得彻底。”
“今日信与不信,本座和王上没闲心去管,”谢尘话中掺上些冷意,“别再用你的猜疑污了王上的耳朵。”
他这一字一句将云锦帐之外的空气彻底凝固,萧元倾在其间挣扎许久,忍着骨肉的锥心之痛生生托起右手行礼,抬眼想看南荣宸的神情。
可入目的只有帷幔上的祥云纹样和数道珠帘,他宁愿南荣宸跟在紫宸殿那日一般,割断珠帘,罚他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