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药效愈演愈烈, 走出不过三步,他就彻底失去意识。
隔着漆黑绸缎闭上眼时,他也是释怀了,如果这药足够争气,死在别人手上也成。
毕竟,经常死的都知道,如果清醒着,别管伤在何处,也不论细水长流血尽而亡,还是一剑穿心、心脉断得干净利落,都挺疼的。
唯一遗憾的事,那人似乎给他裹上件柔软衣袍,他还没来得及琢磨懂这是何意。
*盈月泉殿外乱作一团,刀枪剑戟寒光将夜色擦亮,李昌远提剑朝心腹吩咐,“盈月泉刺客已经全数肃清,本官亲自去捉拿刺客,以除后患。”
“你等在此处守着,若王上有何闪失,本官决不轻饶!”
裴濯朝殿脊看过去一眼,陈平正潜藏在其侧。
他朝持剑拦他的副指挥使开口,“王上遇刺,你敢拦我?”
李昌远此举无外乎是要把他这些心腹留在盈月泉当替死鬼,届时大义灭亲,给他们安个“护卫不力”或者“勾结刺客”的罪,也能把自己多摘干净几分。
副指挥使显然没看透这点,拔剑横在裴濯剑上,“在王上身边待了几日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狗仗人势的东西!别忘了当日是本官亲自把你送进李府,你现在跪下相求,本官还能给你个痛快。”
他说完便见裴濯抿唇笑起来,还真在没脸没皮地朝他拱手。
他轻蔑地睨过去,正对上裴濯宽大袖袍遮不住的上半张脸,被那剑眸中盛着的森然笑意看得遍体生寒。
故弄玄虚的狗东西,他挥剑刺向裴濯的右腿,这等浪荡妖孽只配跪在他脚边求饶。
李大人只说留裴濯一命,可没说不能是缺胳膊少腿的。
不过是个玩物,能在李大人心里有多少分量?
几息之后,剑柄只来得及在他手里转了寸许弧度,就当啷落地,随之落地的还有他的头。
切口平整的头颅骨碌碌滚到阶梯下,没合上的眼盖在土里。
身着甲胄的无头尸随之向后倒去,扬起尘土的同时顺带把一众御林卫吓成木鸡。
裴濯扔了手上沾满污血的琴弦,顾不上袍角上的脏血,连带着自己一起骗进去,“今日御林卫谋逆,王上早有预料。”
“李昌远一个时辰内便会伏法,负隅顽抗者犹如此人!”
一众御林卫握着剑看向紧闭的殿门,又看了眼镇定而不失锋芒的天子近臣裴濯,竟是不敢上前去。
裴濯恨不能推开殿门冲进去,但若不能先震慑这群御林卫,他就算贸然见到南荣宸也是无济于事。
如今这盈月泉大约只有陈平一人守着,南荣宸今夜看他报仇这出戏是假,没想着从盈月泉活着离开才是真。
“陈常安,家住永平巷尾,家中妻儿父母四人。柳遇知,家住北街,母亲重病在身,每旬需往同医堂取药....”他压下心中情绪,一一扫过近处的御林卫,“旁的我不想多说,此剑击出之前弃剑跪降者,阖家无忧。”
不降的自然是,诛灭九族。
“事到如今,诸位还看不清?今日留守盈月泉的,都是你们李大人的替罪羔羊。”
一众御林卫光听了前半句,就几乎要把李大人许诺的滔天富贵抛到脑后:王上竟然筹谋至此,连他们的家室都了如指掌!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就连没反应过来裴濯后一句话意思的御林卫也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臣等只是听命行事,求王上饶命!!”
院内御林卫跪了一地,裴濯敛眸扫过还握剑站着的两人,其中一人还是熟人,“眼下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出来之前,此处不能有站着的人。”
他说完这话,迈步上前去推殿门,回头时就见方才站着的御林卫身首异处。
而他这次被一跃而下的陈平挡在身前,“王上有命...”
他抬手止住陈平的话,凑上前去压低声音,“今夜你若非要听王命,王上就会死,明白么?”
今夜的王命半句也听不得。
陈平平生第一次动摇,自从入东宫,他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要听从太子之令、天子之命。
他看向裴濯,最终跟在他身后走进盈月泉,违抗一半王命——此次的王命是“守在裴濯身边,跟他走、听他的。
今夜之后跟着影卫出城潜藏个三五载,种地做生意应该都饿不死。
无诏不得回京,也不得入盈月泉。”
步入殿内后,裴濯回头安抚身后一言不发的执拗蘑菇,“你也不算抗命,王上不是让你跟着我?”
陈平瞬间被安慰到了,连连点头。
裴濯却是看得直咬牙,南荣宸还真是思虑周全,给所有人留好后路,怪不得平日里陈平总是有事没事来他这处“奉命”献殷勤。
原来南荣宸是要把他当陈平的后路,多半还是条备选后路。
他二人搜寻一番,几乎确认殿内空无一人,只在热气氤氲的汤池一侧横躺着两个舞姬。
陈平收回探到舞姬鼻下的两指,隐约意识到不怎么对,这个念头与“王上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的念头打得不可开交,“只是晕了,还活着。”
裴濯总体环顾盈月泉四周布置,“去传王上口谕,院内的御林卫暂押偏牢。
再去寻影卫,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入盈月泉。”
这命令后半段与王命一致,可如此一来,他就不能跟着裴濯,王上也没说过如果有冲突,究竟要遵哪一半王命,因此,陈平再次看向裴濯。
裴濯试着转动檀木架上的青铜人俑,在随之传来些微声响中无奈补上一句,“我在这等你,带影卫来盈月泉时不可惊动旁人。”
*睁眼时仍是一片漆黑,南荣宸下意识挣动手腕,带起些长久束缚导致的酸痛。
还有痛觉意味着他尚在人世。
身下锦被柔软不输紫宸殿,但并不能散去他心里窝的火气。
杀人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合着临越这满朝肱骨、正统皇室都是一群废物。
另外,最重要的事,他那贴身衣袍在汤泉里滚了一遭,此时也黏腻得厉害,没有一处称心的。
他一连串动作惊动了守卫,约莫还是掳他来此的人,身上都带着股上好的金丝檀香。
此香价贵,由此可见,此人没准是哪位王公贵胄。
他倒有几分好奇,想寻个舒服地姿势躺好再弄清自己命丧谁手,权当个消遣。
可那人显然对他恨极,没能让他如愿,将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扣在手臂间,又折磨起他那右手,对着他虎口啃咬舔舐,与南荣承煜当时的发狠不同,存的是折辱磋磨之心。
他使力挣开,带得心口始终未愈的伤处又痛起来,那人安抚似地挠过他手掌心,松开手又撩起他半截未干透的袖袍。
没了黏湿的衣料,小臂上反倒成为全身上下唯一清爽之处。
那人依旧没安什么好心,撩起袖袍自然不是为着让他好过,正用两指抚过小臂上那块陈年旧疤,当年一箭穿过留下的。
他此时最该怀疑他那王兄南荣显,毕竟这疤是拜他所赐。
“这么爱不释手,好看么?”
回应他的是不安分地两根手指,正一寸一寸按在他唇角脸畔摩挲。
如此一来,就不可能是南荣显。满上京皆知他这王兄最厌恶断袖,恨不能把天下断袖全杀了,得个干净。
南荣显当年伤重之时,被他抱了下都大发雷霆,定然不会为了辱杀他同他如此接触。
那会是谁?
不管是谁,最好真能杀他,否则他定让其数箭穿身。
他借机松下脊椎上的力道,整个人彻底软成任人宰割的鱼肉,趁着这个空当用梅花镖割起腕上的绸缎,“还喜欢孤的脸?”
揽着他的力道一轻。
没想到是色胆包天,他朝那人接着道,“孤也想喜欢你。”
衣袖被拉回原处。
“可惜,孤手臂上的疤是旁人留的。”
“孤允你在孤心口上刺一箭。此后,孤这张脸和整颗心,都只属于你一人。”
那人终于说出第一句话,手不安分地抚上他心口的伤处,“旁人?”
嗓音低哑,是南荣宸从未听过的,但又不尽陌生,八成是用药伪装的,“孤没准你说话,不敢动手?”
那人突然把他抱得更紧,王位坐这么些年,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对他色迷心窍。
连他手上的动作都没注意。
也不知眼光怎么如此奇葩,他自认尚不及中人之姿。
不过这很好,他伸手环上那人脊背,将梅花镖一寸一寸刺入那人血肉,空着的手也没去扯眼上的黑绸,“这次做得不好,该罚。”
那人手臂上力道停滞片刻,随之把他勒得更紧,忍下痛出的吸气声,凑到他颈间,温热吐息让他几欲作呕,他偏头避开,手上的梅花镖又刺得深了几分。
东南方向有脚步声逐渐逼近,他没带半点犹豫地拔出梅花镖,“作为奖励,孤再给你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