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荀攸道:“不瞒夫人,军中军医倒是替郭祭酒诊治过,说是因为这军中疫病引起的旧病复发,郭祭酒又时常夜班三更还在研究袁兵的用兵策略,休息的不好,故......”
  “带我去见他。”董嫣死死拽住荀攸,听他这样讲,想来郭嘉身体不妙,她拽着荀攸的手竟然也微微发了抖,“我先和你去将阿姐安顿好,安顿好了之后,你便立刻带我去见他!”
  荀攸竟然被董嫣拽得有些手臂发麻,他连声答应,想着此事曹操应当也不会有意见,便直接将董嫣和董姮姐妹二人请了出去,吩咐手下的人准备一间干净宽敞的大帐,先让她们将行装收拾了,安顿好了,再照着董嫣的意思,带她去见郭嘉。
  董嫣见到郭嘉时,他正倚在榻上的靠枕上,面前一张桌案上摆着数份军报和地图,他正对着那舆图执笔,似是在勾画着些什么。
  他身上罩着一件宽松的中衣,墨发披散,未束冠带,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许多,原本就清隽的脸庞此刻越发削瘦,眉目之间尽是疲惫之色,唇角泛着微微的苍白,偶尔压抑着咳嗽。
  风自帘隙吹入,带来一丝营帐草药的气味,一盏温过的药置于郭嘉手边,却早已凉透。
  他听见大帐门帘响动,下意识抬头,一眼便看见董嫣的身影立在帐中。
  郭嘉仿佛以为自己看错了,愣住了片刻,声音低哑又带着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阿嫣?你怎么......”
  他的眼神骤然柔和下来,手中笔也落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他站起身,似要迎上前,却在动作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压住,连忙以袖掩口,咳了几声。
  董嫣见状,快步走近扶着他,她看着他眼前的那一张官渡舆图,又瞧见他分明被曹操赶回帐中休息,还硬撑着了解每日前线军情,心中泛起酸意,“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肯歇一歇?”
  郭嘉一笑,那笑意淡淡的,仿佛带着些微苦意,“不过是旧毛病犯了几日,唬不住阿嫣你。”
  “我没想到你会来。”他声音沙哑,却仍轻柔,“这里是军营,不比许都,在这军营中,便有对上袁绍兵将的风险,生死未定。你在我心中,是要被小心护着的,如今却来了这等地方,我高兴,又不忍。”
  “可你在这里,我怎能不来?再说,你忘了我跟着父亲在军营待过么?”董嫣坐在他身边,细细打量他,“你瘦了些,是不是生了病之后便没好好吃饭了?”
  郭嘉没回答,只是垂下眼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董嫣叹了口气,伸手替他理了理鬓边几缕有些散乱的发丝,掌心贴上他额头,“你发烧了么?怎么额头还有些烫?”
  郭嘉轻声道:“我无碍,只是旧疾发作,再加上夜里睡的不多......这些日子袁军兵动频繁,我若多睡一日,怕就错失时机了。”
  “你若病倒了,你替司空再多筹谋也无用,否则司空为何让你回来休息?他叫你莫要操心军中事,你还非要在这儿偷着操心。”
  董嫣说着,伸手拿起桌案上那盏药,轻轻一碰,早凉透了。
  她站起身,略带责备地看着郭嘉:“这药是何时送来的?都已经凉了,你怎么不喝?”
  郭嘉随意地侧过身,似乎想避开她的视线,声音含糊道:“一时忘了。”
  他低低一笑,喉间却被一阵咳意勾住,连连咳了两声,许久才低声道:“你不知道,有时候我躺下闭上眼,可脑中袁军动向、辎重调配、各路兵将安排,一样都断不得,便想着,不如起来罢了。”
  董嫣眉头轻蹙,“这药凉了,我让人重新煎,你若不想睡,便先靠着歇一会儿,我在这陪着你。”
  他看着董嫣的身影,眼底柔光一片,低声道:“你来了,我才真的觉得,自己可以睡一会儿。”
  “那就睡吧,”说着,董嫣把他面前的桌案挪走,将靠在他身后垫起的靠枕也挪到了一旁,让他慢慢躺了下来。
  郭嘉看向董嫣,竟不合时宜地吐出一句:“阿嫣,你若不是嫁给了我,兴许能过得更自在些......”
  第123章 帐中温存
  “我嫁给你,不是为了过自在日子的。”她语气温软,“我嫁你,是为了和你一起走,不管前面是什么路。”
  董嫣俯身替他拉好被褥,又轻轻为他掖了掖边角,转身吩咐帐外守着的曹军去后帐重新煎药。
  郭嘉靠在榻上,望着她来回忙碌的身影,轻声问:“你一路来得可还顺利?”
  “还好,只是快到曹营时,险些被当作袁军细作抓住了。”董嫣玩笑道:“还好你的挂佩还在我身上,司空一见此物,便知道是谁了。”
  两人说话间,温好的药也送了进来,董嫣接过那一盏药,舀起一勺,在唇边试了试温度后,将那碗药放在床沿上,略一侧身,双膝抵着榻沿,俯身扶着郭嘉的肩,“靠过来,我喂你。”
  郭嘉轻咳一声,没逞强,顺势靠到她怀中,肩头贴着她的胸口,一半身子倚在她怀里。
  那姿势既不稳当,又极亲密,像是故意粘着她不肯离开似的。
  董嫣微微蹙眉,“你能不能正经点?别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是病人。”郭嘉低声道,语气带着笑意,鼻尖贴着她衣襟,“夫人喂药,本该多心疼我些。”
  她嗔他一眼,没再多言,只是舀了一勺药,小心吹凉了,才送到他唇边,“张嘴。”
  郭嘉含住汤匙,苦味一入口,眉心便轻轻一皱,她看着他的表情,嘴角微扬,“这才刚一口,便做这副表情,你真当我方才没尝出味道?哪里有这么夸张?”
  郭嘉笑着看她的动作,看她带着浅笑的脸,便也乖乖张口饮下。
  她一勺一勺地喂着,他也一口一口地喝着,那苦涩的汤药在唇齿间泛着淡淡的药香,却似多了一丝香甜回甘。
  一盏药终于喝尽,董嫣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她起身走到桌前,将药盏放下,回身便见郭嘉仍倚在榻上看着她,眼中藏着几分倦意。
  “还不躺下?”她柔声问。
  “你不躺,我怎敢先睡。”他说着,目光微动,缓缓侧身给她让出一片空位。
  董嫣弯唇笑了笑,解开自己的外袍,将斗篷折好放在榻边,才轻轻揭了被角,轻手轻脚地躺了上去。
  她一躺下,郭嘉便本能地偏过身来,将她揽入怀中,鼻息轻拂在她耳畔,带着体温。
  “阿嫣,你身上好香。”他低声道,“每次出征,我都会想,倘若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如今你真的来了,我却又很担心你。”
  她伏在他怀里,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心口与他贴合,感受到他胸膛因咳意未退而有些紊乱的起伏,便伸手轻轻在他背后拍着,“别想这么多了,我既来了,你只安心就好。你这身子得好好养着,我可不想年纪轻轻便守寡。”
  郭嘉低低笑了出来,“你这话可真毒。”
  “我只怕你不怕死。”她仰头看他,眼中泛着淡淡的水光,“你可知道我听荀令君说,军中有疫病之后,我只担心你身子扛不住,这一路来,多少次梦见你病重?你若真有什么事,我可怎么活?”
  郭嘉喉头一紧,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又向下贴在她鼻尖、她眼角,最后落在唇上,那一吻极轻,似是含着许久未曾出口的思念。
  “不会的,我有阿嫣,我舍不得死的。”他喃喃低语。
  董嫣听见郭嘉抱着她后,呼吸慢慢平缓了下去,似是睡着了,只是手却始终搭在她腰间,不曾松开。
  夜深了,帐中只余两人微微均匀的呼吸声。
  董嫣原本只是轻轻闭着眼歇息,想着不久便会睡着,却在郭嘉微热的呼吸贴在脖颈时有些怔住。他仿佛在梦中呢喃,又仿佛只是未醒全然。
  “阿嫣......”
  他声音很轻,带着梦呓时特有的迷蒙,“别走......陪着我好不好......”
  董嫣睁开眼,轻轻偏过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我在呢,我不走。”
  郭嘉眉头微动,不知是听见了,还是只神思飘忽。
  他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她搂得更近些,贴进怀里。
  董嫣便伸手拍着他后背,慢慢地,一下一下地哄着他入眠。
  她没出声,只把脸埋进他颈窝,听着他的呼吸渐稳。
  在许都时,在家中时,郭嘉从来不会这样。
  哪怕是他前两年在家中用药时,哪怕是不久前董承出事前后,他也不会这样对着她夜半低语,生怕她忽然离开。
  也许是这一仗太重要了,对手并非从前的吕布、陶谦之辈,而是中原霸主袁绍。且他此时又正病着,不似平时那般洒脱和敏锐,一时见到妻子,便忍不住地将心中的百转柔情都倾吐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也阖上眼,伴着郭嘉那不安稳的梦话一起沉沉睡去。
  天色微亮,营地之外已有兵士轻声走动,远处传来几声马匹踢蹄声,帐内却依旧静谧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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