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他尚未记事的时候,郭嘉便离家了,他的记忆中没有这个哥哥的身影,因此,他对郭嘉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父母的对话之中。如今骤然相见,总归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郭嘉和董嫣就这样在内堂中跪了两个时辰,夕阳落下,天已黄昏,董嫣的腰酸了,膝盖也麻了。
  郭嘉见董嫣动了动身子,看出她应当是累了,“你歇一会儿吧。”
  董嫣却是摇了摇头,“我在你身上靠一会儿就好了,你爹娘应该也快用饭了吧?若是要用饭,总得回到这里来啊,到时不管你爹有没有消气,至少他见到了我们的诚心嘛。”
  董嫣又往他这边挪了挪,将身子靠在了他的身上。夜色渐显,庭院里风过竹梢,沙沙作响,郭嘉垂眸看着身旁的少女,微暖的余晖映在她侧脸上,映得她的肌肤越发白皙,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颈侧,痒得他心里一动。
  郭嘉微微侧头,看着身旁的人,轻声问道:“你从前可跪过这么久?”
  董嫣想了想,微微点头:“倒也是有的,不过那是很小的时候,跟着我阿兄闯了祸,我们俩人都被我爹罚跪。可那时候年纪小,跪着跪着就哭了。”
  他低笑了一声,想着董嫣小时候被罚跪时边跪边哭,那该是什么样的,他忍不住低笑了一声,“那你现在怎么不哭?”
  董嫣抬眸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是理所当然的神色:“因为你在啊。”
  院中静谧无声,唯有烛光微晃,将她的侧面容映得柔和动人。
  郭嘉凝望着她,片刻后,他缓缓笑了,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道:“傻丫头。”
  董嫣并未躲开,只是微微歪了歪头,似是撒娇般蹭了蹭他的掌心,反驳道:“我很聪明的。”
  “阿嫣。”郭嘉失笑,他低低地唤她,本想握着她手温存片刻,却听她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了一声:“嘘,你听。”
  “是你爹来了吧。”
  随着董嫣话音落下,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郭母低声说话的声音,“我早就和你说了,你偏不听,大郎,无论如何奉孝是你的亲儿子,那姑娘我看也是很好的......”
  “好了好了,不必多言。”
  郭父快步走来,他面色仍然十分严肃,见郭嘉和董嫣依旧跪着,神色似乎只是微微松动,却看不出太多波澜,“你们还不起来?”
  郭嘉眼神动了动,却没有起身,“爹,你......”
  郭母担心儿子若非得要丈夫将那话说出口,丈夫又要生气,便忙打断了郭嘉:“哎呀,好了好了,快起来吧,你爹这是答应了,他会去的。”
  郭父没有反对,只是狠狠瞪了郭嘉一眼,走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喝着茶。
  “儿子谢过父亲。”郭嘉双手交叠,合于额前,恭恭敬敬向父亲叩首。
  郭嘉和董嫣二人同郭嘉的父母一起用了一顿晚饭,郭母没有将十岁的小儿子也带出来,便是想要在这并不算长的时间当中,尽可能地多了解自己这个十年未见的长子,还有初次见面的儿媳。
  这一顿饭的时间里,郭父并没有怎么说话,郭嘉也明白,父亲心中的芥蒂并不是他跪了那几个时辰便能完全消解的,他只是同意了郭嘉和董嫣的这门婚事,同意了带着聘礼去董家下聘,而他们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也许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磨平。
  郭嘉与父母说定,三日之后便是吉日,请爹娘和自己一同带着聘礼到董府去提亲。
  他心中高兴,本想多喝几杯,可他知道,父亲一向不喜自己饮酒,好不容易说动的父亲,绝不能再前功尽弃,便只能压抑着心中的愉悦,从善如流地和母亲一来一往地对话。
  用过饭后,二人便离开了郭家,郭嘉与董嫣骑着马,走在回许都的路上,郭嘉看着董嫣骑着的那匹小白马,白马眼下一点嫣红,他对董嫣道:“我们这样走在路上,就好似你我同行洛阳的那段日,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想着何时能到洛阳,如何能快些到洛阳。如今许都局势,要考虑的,确是数不胜数啊。”
  郭嘉其实更爱在乱局当中厮杀的感觉,当他用自己的才智在战场上破了一个又一个的局,抑或是指挥着军队将敌军困于股掌之中时,他会觉得快活,他会觉得自己本该如此活着。
  可谁说他就不会想念那些无牵无挂、毫无顾忌的日子呢?
  同归洛阳的那些日子里,当时只觉危机四伏、困难重重,可如今回想起来,那都是他与董嫣记忆中,都十分珍贵的日子。
  夜色沉静,马蹄声在官道上落下清脆的回响。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董嫣仰起头,笑着看他,眼底映着月色,“你说,你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助明主重整河山。”
  董嫣目光不曾移开,嘴角带着盈盈的笑意,眸中似有漫天星河,“这条路,我陪你一起走。”
  第67章 何为夫妻
  三日之后,郭嘉与爹娘一同到董府下聘。
  董嫣和父兄说了今日郭嘉会来,其实董承也知道,如郭嘉这般聪明才智,自己的这个要求也不过就是给他添点儿堵、为难他一下,并不能真真正正的让他娶不了自己的女儿。
  他心中虽然有着计较,可是这个女儿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已是阻拦了多次,却实在拦不住她想要嫁给郭嘉的那一颗心。
  如此,那便让她嫁吧。
  董承与董凌至府门前迎接郭嘉与他的爹娘,郭父一身广袖长袍,行走间皆是名士风范,他睨了一眼董承与董凌父子二人,董承与中原士族混的时间长了,穿着打扮也便和中原士族一样,乍一看来,倒也看不出他是凉州出身的武将。
  让家丁仆人收下聘礼后,董承恭敬地将郭嘉的父母请到内堂,他客气道:“不如请小女董嫣来拜过二位。”
  郭父并不想在此多呆,他冷着脸说:“董将军,不必了,前几日我已见过令爱,今日下聘乃是求娶,按规矩,令爱是不宜露面的。”
  听到此话,董承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冷。郭嘉的父亲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说他在男方上门求娶之日让自己的女儿出来会面,这是不懂规矩吗?
  董凌却没有听出郭嘉父亲话中的意思,他大大咧咧:“伯父,我们家没有这么多规矩,郭祭酒也没有这么多规矩,他们向来是想见就见的。”
  郭父冷笑一声,没有说话,那神色中的意思,似乎是本想再出言暗讽一下董家人不懂规矩,可董凌的话中却带上了自己的儿子,他也只得闭口不言了。
  郭嘉的父母只稍坐了一会儿,便向董承告辞离开了。
  今日郭嘉上门提亲,排场阵势不输不久前的杨家,如今,许多人都说董家的二姑娘退了弘农杨氏的亲,却嫁进了颍川郭家,这或许意味着,董承要彻底与曹操结盟了。
  但不论旁人如何说,不论许都百姓和朝臣之间如何传言,董嫣的心中是高兴的。
  她终于要嫁给自己一直想嫁的人了,而那个人,恰好也很想娶她。
  董嫣的母亲早亡,家中没有女性长辈帮她一起准备婚事,而姐姐又在宫中为妃,不好轻易回家,还是董承再三去向陛下求了此事,天子才允准董姮在董嫣成婚的前一日回到家中,和妹妹一道准备婚事。
  这婚事,董家与郭家准备了一月有余,而这个月中,董嫣一次都没有见过郭嘉。
  其实说是郭董两家一同准备,郭嘉那边却大部分都是由他自己和司空府来准备的。
  郭嘉知道,让父亲亲自去董家下聘已是很难,若要在郭家摆酒设宴,宴请宾客,想必又要大费一番周折,父亲还未必会乐意,与其像提亲那日一样让父亲冷着脸接待宾客,那倒不如直接在司空府设宴,
  一场大战过后,曹操倒是很乐于在自己的府中替军事祭酒操办这件事情。
  郭嘉的住处离司空府很近,到时宴席结束了,让他们二人直接在郭嘉的府中相见,倒也不算麻烦。
  成婚当日,董嫣端坐在妆台前,身着正红色的嫁衣,嫁衣上绣着连绵不断的祥云与凤凰,针脚细密,金丝流转,随着微微的动作泛起柔和的光辉。袖口处的暗纹细腻,她微微垂眸,指尖轻轻拂过衣料,嘴角噙着笑意。
  董姮站在她身后,手中捏着一只鎏金点翠的步摇,轻轻插入董嫣的发间。步摇是凤形,展翅翩然,点翠蓝盈盈的,如潋滟水光,轻轻一晃,便流泻出细碎的华彩。
  她细细调整着角度,确保步摇能稳稳地固定在云鬓之上,又取过一根赤金缠珠的簪子,轻轻别在发侧。
  她见妹妹穿上正红色的嫁衣,头上戴着有些繁重的头饰,与她平日模样大不相同,不由得心中感叹,对董嫣道:“我们阿嫣,竟是也要嫁人了。”
  董姮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妹妹身上,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她又将一支流苏金钗插入董嫣发髻之中,流苏轻轻垂落,在鬓边晃出细碎的光,“你说,若不是你小时不爱学女红,今日这嫁衣,你便可以自己亲手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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