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张绣降而复叛,这也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而且......”杨修顿了顿,“张绣降而复叛是因为司空当晚便纳了他的夫人,张绣也是当晚就叛了。”
那老者叹了一声,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真是造孽啊。”
董嫣听着两人的对话,她只觉杨修的声音一句一句灌入耳中,可她的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前日传来的军报,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爹,你也早就知道了是吗?”
董承只是看着女儿的眼睛,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董嫣明白,这便是她说对了,父亲早就知,道却没有告诉自己。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告诉自己,在曹司空军中的可不只有郭嘉,还有董凌啊。董凌她的亲哥哥,是父亲的亲儿子,难道为了她和杨家的婚事,父亲连兄长的生死都要隐瞒她吗?
“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我不知道此事,便可安心来杨家商讨婚事,便可安心听杨公子方才对我说出的这番话吗?可是曹司空军中不只有郭祭酒,还有阿兄啊!阿兄的生死,我不该知道吗?!”
董嫣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她不敢相信父亲居然会瞒着自己这样重要的事情,而且在她来杨家之前,从她今日见到父亲开始,父亲便没有丝毫不对劲,他一点都没有一个父亲为儿子的生死担忧的样子。
董嫣想不明白。
董承也有些激动,他提高了声音:“你阿兄他不会有事!”
“为何?”
“他不在曹司空军中。”
“什么?”董承这句话让董嫣更加不解了,什么叫阿兄不再曹司空军中?她那日明明亲眼看见阿兄同曹司空的大军一道出城,如今曹司空若是被困宛城,那么董凌自然应当和曹操在一处。
董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抿了抿嘴,“我说你兄长不在,他就是不在曹司空军中,不在宛城,你放心,他没事。”
董嫣看着父亲,她觉得董承有许多话没有对她讲。为何父亲这样笃定兄长一定没有和曹操一同被困?父亲难道是在曹司空军中安插了眼线?
可是不对呀,宛城军报传回来的前一日,父亲刚给她看过兄长送回来的家书,那家书是和曹司空大胜敌军、张绣投降的军报一道送回来的。董嫣分明看了兄长的信,他是随曹司空一道作战的呀。
若是兄长是跟随曹司空一道作战,可是宛城出事、张绣降而复叛的时候,兄长却不在曹操身边,那就只可能是打了胜仗之后,他被调出了宛城。
真的会这么巧么?恰好曹司空打了胜仗之后,董凌立刻被调出了宛城,又恰好当天晚上张绣便起兵叛乱了,而曹操及其所在宛城的部众生死不明的时候,董凌不在曹操身边,他丝毫没有性命之忧。
而父亲,又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才能泰然自若地、在曹操被困宛城的当天,安排自己的婚事,丝毫不必为儿子的安危感到担忧。
董嫣只觉得她心中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很怕这个念头是真的,可是她越想,却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她想问,又不敢问,只是堪堪往后退了几步,兀自摇了摇头,顾不得这是在杨府,顾不得门外寒风凛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不,我不回家,我要去找阿姐。”
她头也不回便往外走着,身后的董承对杨修使了个眼色,杨修便上前拉住她,“董姑娘,你今日刚从宫里出来,你已与她同住了即日,又要去见董贵人么?”
董嫣转过身去看着他,“你放开我。”
杨修没有放手,董嫣也不管他,便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着。
“阿嫣,你这是做什么?!”
董承不知女儿何意,明明他清楚地告诉了女儿董凌没事,为何她还这么急着要走?难道还是因为郭嘉吗?可她便是走了,又能去哪儿?她去宫里找董姮,便有用吗?
董嫣却不理他,她没回父亲的话,即便杨修拉着她,她依然要往前走。董承生了气,他对杨修说:“杨公子,你今日能不能留得住阿嫣?你今日若留不住,往后也未必能留住!”
杨修和董嫣都不是傻子,他们如何不知道董承这话就是想让杨修强留住董嫣,但杨修也想知道董嫣究竟为什么要走,又究竟想去哪儿?
于是杨修一手拉住董嫣的胳膊,他转到她身前:“姑娘,你究竟是怎么了?你想去哪儿?告诉我好吗?”
“杨修,我能信你吗?你也知道曹司空被困宛城,对不对?”
她定定看着杨修,杨修点头称是,“对,我的确知道。前日朝廷收到曹司空的军报,我便知道了。军报传到天子手中,这件事情,也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也是,杨修只是杨家的公子太尉如司空腹以未在朝廷当官,这些军报不会第一时间传到他的手上,只会是杨彪,知道了,以后转告给他的
“爹,你不是想知道我想做什么?为何要走吗?那我便问问你,张绣会投降、会降而复叛,你是前日才知道吗?还是说,你比所有人,比天子,甚至比曹司空,都知道的更早?”
董承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瞳孔微缩,而这瞬息的变化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下一刻,董承的脸上便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阿嫣,你在说什么?为父如何听不明白?我又不是张绣,怎会比曹司空知晓的更早?”
董嫣平静地说:“可是父亲,若是我没记错,张绣手下的那个谋士贾诩曾经是董卓麾下的四大校尉之一,他也是你的同僚,父亲与他,好像关系还算不错。”
她本不想在杨府问父亲这样的事情,可既然父亲不让她走,要让她将事情说个明白,那她便只能在这里问。
董嫣希望她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希望这件事情与父亲无关,希望这一切都只是,那么、那么的巧合,仅此而已。
董承听到了董嫣的话,不由得火往上撞,董嫣的问话声音并不大,可董承的回答,却让在场的几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阿嫣,你怀疑父亲与张绣勾结?我为何要这么做?为父早就已经不再与曹司空争夺这朝堂的权力了!”
“许都的一切都是曹司空的,就连朝廷的钱粮也是曹司空在供给,难道为父害死了他,这许都上上下下,便能听我号令吗?再说,你阿兄人在曹司空那儿,我害他,岂不是连我自己的儿子一起害了?虎毒不食子啊阿嫣,你怎能这样想你的父亲?”
见董承如此生气,倒是让董嫣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若是这件事情真的与父亲有关,若是曹司空真的在宛城出了什么事,甚至若是郭嘉在宛城与曹操大军一同丧命,那她该怎么办?
若如此,那她的父亲,便成了害死她心上人的人。
董嫣的语气软了软,“那父亲,你是如何知道阿兄他不与曹司空在一块儿的?”
“你兄长身边人传的口信回来。”董承微微叹气,语气放缓,“他跟着曹司空之前,我在他身边派了几十个人跟着,这件事情,你们都知道。回来传讯的,便是我放在他身边的人。”
说完,董承问她:“阿嫣,这下你可安心了?”
安心?大概也只能安心一半吧,这让她恐惧、害怕的一半,算是暂时放了下来。
可如今曹操那边的情况还不得而知,他们大军如何了?几时能回来?甚至能不能回来,勾结又如何了?她还要亲口问一问他,他究竟喜不喜欢自己?
董嫣觉得,若是他没有回来,那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嫁给别人,不可能安心过日子。
“爹,杨公子,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我不回家,我出去走走,好吗?”
她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最开始的时候,董嫣遇到什么事情,她下意识的便是要去找姐姐。她觉得不论是什么事情,只要和姐姐倾诉了,第二天她便也忘了,不是什么大事。
后来,她又遇到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她亲近的人当中的,无论是父亲、兄长,还是勾结,她若是生了什么疑问,便会去找那个她觉得有答案的人问清楚,因为她不喜欢猜来猜去的。
可是她也渐渐地发现,有些事情她即便是知道了答案,也无能为力。
董嫣只不过是所有的斗争、所有的局当中微不足道的一环,甚至只是个局外人。她似乎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在事情发生之后,去求一个真相。
可她的这种无力感又没有人可以倾诉,也没有人可以问。
此时,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想和山、和水、和花鸟鱼虫待在一起,至少她在山间可以高声呼喊,至少她在田间,可以策马奔腾。
董嫣再一次往外走去,这一次,没有人拦她,董承没有,杨修也没有。
她就这样静静地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河边草地。
潺潺的水声从她耳边掠过,花草树木在冬日的寒风中被吹得呼呼直响、东倒西歪。这里和洛阳的那处郊外多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