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神情语气与平日无异。
顾蜻游心里憋了一团气,立刻转身往回跑去。
她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小腿肚感到一阵酸软,才慢慢地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呼气,尚未好全的脚踝隐隐作痛,一滴汗珠从额头蜿蜒滑下,悬在鼻尖。
池塘的水面倒映出一张摇晃模糊的脸,池子中有几条灰褐色的鲤鱼冒了上来。
顾蜻游一阵恍惚,她说不清刚才为什么会产生了这样强烈的感受。
几年后回想起这一天,她才猛然发现,很多东西,早在冥冥之中就有了安排。
那时的她不止一次后悔,那个瞬间,为什么不往前一步,再走近一步,去看一看那个牌子上的字。
原地平静了一会儿,顾蜻游缓缓蹲了下来,她随手在脚边捡了几颗小石头,往水面上一抛,小石子像是长了腿,往前跳了几下,才沉沉落入水中。
那群鲤鱼一哄而散。
心脏像是被人戳了一个小洞,沮丧感源源不断地从其中冒了出来,只是此时此刻她才真切地认识到,她对温胜寒,一无所知。
*
静心室内,温胜寒和方觉相对席地而坐。
小方几上放了一副茶具,紫檀木的,看得出来年代有些就远了,温胜寒思考片刻,终于想起来他第一次来安宁寺,当时用的,也是这一副茶具。
方觉笑吟吟地给他倒了一杯茶:“你看起来,开朗了一些。”
温胜寒举着杯子,眸色平静,不置可否。
“今年怎么想到带其他人一起来?”方觉想起那个有些怯生生的女孩儿,一缕思绪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他来不及捕捉。
“快高考了,带她来散散心。”
温胜寒抿了一口茶,昨天晚上去看顾蜻游表演,遇到她的班主任,聊了几句近况。
‘蜻游这个孩子啊,挺聪明的,也勤奋,就是心思太重。高三时间紧任务重,带着思想包袱上战场,不是一件好事。’
他放下杯子,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方觉面前,道:“麻烦您,帮忙开个光。”
方觉看着盒子中拇指头大小的一抹温白色,惊讶地扬了扬眉。
南城有个说法,男戴观音女戴佛,盒子里那个小巧的小佛像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他笑:“你当真是变了。”
这句话,三分感慨,七分欣慰。
方觉兀地想起了十一年前,第一次见温胜寒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温家老太太尚在,她是这里的常客,有一年来祈福的时候,带上了她的孙子,据说是快高考了,来上柱香求个保障。
十七岁的温胜寒,寒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情不愿四个字,他被压着往香炉里插了几炷香,冷声冷气呛道:“懦夫才会求神拜佛。”
气得温老夫人直锤胸口,方觉无奈地笑着打圆场。
后来,方觉很长时间没再见到这个温家的小孙子,听说最后没参加高考,因为提前被国外名校录取了。时间长了,温家老太太疾病缠身,来得也没有从前勤了。
再过几年,温家老太太去世,温家请了他去主持灵事,他才再一次见到了温胜寒。
彼时温家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变故,二十岁出头的温胜寒临危受命,他身形拔高了不少,气质却沉寂下来,眉眼之间戾气缠绕,像一头时刻准备露出獠牙的雪豹。
他见到他,主动伸出手问好,说以后有空,一定拜访方主持,望不要嫌弃。
后来他的确是来了,在一个暴雨的深夜来的,一身黑衣,满眼血丝,浑身湿透,进门默默上了几炷香,然后才说抱歉,打扰了。
“方主持,人有来生吗?”
这是他当时问的话,他说,他想请他帮忙,为一个人隐秘地办一场灵事,就在安宁寺。
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明明不合规矩,方觉仍忍不住答应了。
后来,每年的今天,他都会来到这里,为这个人上香,拂尘,祭拜。
除此之外,不是忌日,他也时不时地上门拜访,不干什么,只是默默地听他讲经,像是找一个空无的寄托。
再后来,他全面接手了温家的产业,日子变得忙碌,便不再来听他讲经,每次都是匆匆上完香就离开,随着年岁渐长,戾气逐渐消敛,反而变得空脱,没了人的情绪。
也没了人气。
一阵铃声响起,打断了方觉的回忆。
对面的温胜寒拿起手机,等看清屏幕上的名字,松开下意识蹙起的眉头,轻轻地“喂?”了一声。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温胜寒又皱起了眉头,连带着整个人站了起来,边穿上鞋子边往外走:“你别动,我去找你……”
声音远去,方觉看着屋里香炉冉冉升起的烟雾,突然就笑了。
是开怀的、由衷的笑。
神明有眼,受伤的猛兽终于找到了他想呵护的蔷薇。
第15章 第15章分享好运
第15章
挂了电话后,顾蜻游有些郁闷地看着池子中的倒影。
或许是因为刚才跑得太快了,才刚刚好转的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
有几只蜻蜓落在水中,起起伏伏,点起圈圈涟漪,水中的倒影立刻碎了一片。
她揉着酸痛的脚踝,心里有些懊恼和后知后觉的忐忑不安。
这是温胜寒第一次带她出来,不论是为了什么,可总归是有原因的。她这样贸然跑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而胡乱跑出来也就罢了,这个寺庙比想象中要大,布置又十分相似,叫人分不清方向,她迷路了。
懊恼归懊恼,她寻了个有树荫的台阶,坐下了。
冰冰凉凉的青石台阶,在炎热的夏日十分消暑,顾蜻游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乖乖地等着温胜寒来找她。
“你是……顾蜻游吗?”
思绪乱飞间,身后有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顾蜻游转过头站起身,一个一身运动服的高瘦男生映入眼帘。
她站起身,迟疑道:“……你是?”
男生挠了挠头,往下走了几步台阶,站到她旁边,答非所问:“你也是和家人来的吗?好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嗯。”顾蜻游在脑海里搜寻一番,仍然对男生没有印象,只好往前走一步,稍稍拉开了距离。
男生察觉到她的警惕,脸上浮现了几分尴尬和不知所措,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有些没话找话:“那天晚上,你跳的舞真好看啊。”
“谢谢。”顾蜻游抓紧书包的袋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下升起一股怪异,迫使她想逃离这里。于是,她拿出手机,道:“不好意思,我家人在找我了,我先走一步。”
可男生见她拿出了手机,双眼一亮,竟然再次逼近两步,道:“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吧?上一次我给你发了好友申请,你都没有通过。”
顾蜻游咬了咬下唇,缓缓后退两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幸好这时,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从身后响起:“蜻游。”
这像是沉闷夏天兜头的一场及时雨,她如蒙大赦,躲开男生的目光胡乱朝他点个头,就转身跑向温胜寒。
温胜寒站在两人几米开外,重重蝉鸣之下,他没能听清两人在说什么,见顾蜻游小跑着过来,额头上还冒出了细小的汗珠,下意识关切:“怎么了?”
像是在躲避什么。
顾蜻游的睫毛慌乱地乱颤:“没、没什么,遇到了一个同学。”
她不等他说些什么,催促道:“我们走吧。”
“哦。”温胜寒手插着兜,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树影之下,男生的表情看得并不清明。
只是个很普通的男高中生。
不知道为什么,回过神后,他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路上有些沉默。
不知道温胜寒是怎么做到在一堆景色相似的亭台阁楼里找到回路的,顾蜻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怯生生地叫道:“温先生。”
温胜寒脚步稍顿,微微侧脸回应。
“我……对不起。”顾蜻游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一副深刻反思自己的模样:“我不该自己乱跑出来的,给您添麻烦了。”
沉默一瞬,温胜寒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不用道歉。”
顾蜻游一愣,抬头看他。
温胜寒看着女孩儿水亮的双眼,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摸摸她头顶的冲动。
垂在裤子一侧的手动了动,他犹豫了一秒,又放下了,只是说话的语气温和了几分:“不必挂怀,我带你出来,只是想让你散散心,你想去哪里玩都好。”
顾蜻游惊讶于他说的话,更诧异于他哄小孩的语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回答。
“只是,”温胜寒补充道:“注意安全,不要跑得太远了。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但毕竟陌生人多,总有摄像头无法顾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