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布衫太粗糙,他是读书人,短褐有失身份,他要穿长衫。
  荀舫早已忍无可忍,听到温屹提到银子,该到他出面的时候了。他蹭地站起来,板着脸大步走了出去。很快,他拿着把明晃晃的柴刀进了屋。
  温屿见到久违的菜刀,孩童无辜,她很快将兄妹俩拉了出门,道:“我们去灶房吃。”
  只听到堂屋中,刀将桌子拍得咚咚响,荀舫凶神恶煞的声音响起,道:“这是老子荀氏的绣坊,老子荀氏的媳妇,由得你上门来指手画脚,要吃要喝。你吃就吃,不吃就滚。敢再提银子,要吃要喝,老子砍死你!”
  除去荀舫的咆哮,堂屋内鸦雀无声。
  温屹被荀舫差点吓晕过去,顿时老实了,再也不敢挑剔半个字,银子的事更是绝口不提。
  一家四口住进了荀舫的屋子,荀舫搬到了东屋暖阁,暂时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温屿一早起床,照着习俗,拉着哈欠不断的荀舫一起,贴桃符暖屠苏酒,挂钟馗像。
  看荀舫眼底的青色,昨夜肯定没睡好。温屿正想笑话他,这时听到前面店堂的大门被咚咚砸响。
  温屿一咯噔,直觉着不妙。
  果然,她与荀舫一起去打开门,门外站着她曾在温氏香药铺见过的孟老大。
  大年三十,他登门来讨债了!
  第81章
  孟老大身边跟着两个粗壮的随从,几人气势汹汹,一看就非善类。
  “温屹呢,让他滚出来!以为躲得过,要是他敢不还,老子砸了这间店!”
  荀舫上前一步,挡在了温屿面前,他比孟老大还要凶狠,浑身杀意凛冽。
  “打何处来的宵小鼠辈,瞪大狗眼瞧瞧,这是老子荀氏的铺子!”
  孟老大自小在市井摸爬滚打,靠着一身狠劲活活到今日。
  虽然感到荀舫不好惹,在人前岂能被落了面子,朝地上淬了口,抬手招呼:“野种也敢来跟老子叫嚣,你算得什么.....”
  话音未落,荀舫扬手一拳砸下,孟老大眼前一黑,脑子嗡嗡响,哎哟大叫。
  “竟敢欺负到老子门前来了,大过年正好,老子杀了你助兴!”
  荀舫转身进屋,搬了圆凳就要
  拼命。随从这时反应过来,挥舞着手臂就要上前帮忙。
  温屿当机立断上前,似笑非笑对着孟老大,飞快地道:“你们竟不提前打听一下,巧绣坊是你们惹得起的?”
  孟老大一愣,温屿道:“你要债务,可以。我能从高狗儿手上将家产抢回来,不缺你这几个钱,就看你能否拿得稳当。”
  温屿指着举着圆凳出来的荀舫,“他的文章字画,冠绝天下。四明书院林山长最看重的学生。”
  提到文章字画,孟老大手缓缓放了下来,阴沉的脸变换不停。随从见他没做声,也跟着在一旁不动了。
  地皮混混靠着凶狠能横行街里,多靠着与差役勾结,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自由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知道什么人不能惹。
  除去权贵,便是有名气的读书人。
  荀舫将圆凳拍得啪啪响,厉声道:“老子的文章写得手酸,来来来,让老子活动一下筋骨!”
  “孟老大,你若要照着你们行当的那一套,威胁打杀,也未尝不可。不过,我劝你别动粗,毕竟你们人手真不如我多。贺氏木材行老贺那里的力工多得很,裕和布庄林府的护卫,过年也得闲。”
  贺氏木材行在码头边,贺东家与干力工各地帮派都熟悉。孟老大不清楚温屿如何与他扯上关系,对此将信将疑。
  但裕和布庄的林裕和,他是万万不敢招惹。裕和布庄卖布料绣线等,绣坊与裕和布庄做买卖,两人倒有可能熟识。
  “要是斯斯文文来呢,我也奉陪。打官司的事情,我熟悉得很。何况,当时我未曾提到大哥被做局之事,孟老大应当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一并说清楚最好不过。”
  温屿在公堂之上讨回家产,生生逼走了高狗儿一家。听到温屿提起做局,孟老大脸颊控制不住抽搐。
  论文,孟老大自忖绝对讨不到便宜。论武,荀舫能文能武,他心狠手辣不输他们这些人。
  温屿见孟老大神色难看至极,一脸晦气地站在那里,她笑了起来,热情地道:“大过年的,外面冷得很,来来来,快进来坐一会。”
  她对跟着出来看热闹究竟的陈玉娘道:“去拿茶水点心来,拿裕和布庄老林送来的蟹粉酥,配茶吃正好。”
  荀舫看到温屿脸比六月天都变得快,狐假虎威一通,将林裕和频频提出来,又是点心,又是老林显示亲密,忍笑瞥了她一眼。
  孟老大见温屿给了台阶下,犹豫了下,抬腿进了屋。
  店堂改成了绣房,在一角放了桌椅给绣娘们休息。温屿招呼孟老大坐,陈玉娘带着温泂拿了茶水点心上来,她亲自提壶倒茶,“玉娘,去看看我大哥在作甚,等下将他叫来。”
  陈玉娘忧心忡忡去了,荀舫抱着手臂靠在柜台上,一副漫不经心又嚣张的模样。孟老大眼角还隐隐作痛,他忍不住重重哼了声,一撩衣袍在圆凳上坐了。
  “吃茶吃茶。”温屿将茶水放在孟老大面前,端起茶盏先吃了口。
  孟老大受了一肚皮气,冷着脸端起茶水吃了口。茶水香暖,半盏下肚,再吃了只香甜的蟹黄酥,那口气总算顺了一半。
  “我也不知大哥一家去了何处,昨日他们方一路乞讨回到明州府。孟老大能这般得知消息,应该是荀柏给你来递消息了。”
  孟老大端着茶盏,直接承认了,“确实是他,不过温东家,你大哥回来的事瞒不住,不过早晚的事而已。”
  “大年三十找上门,我又是做买卖的,有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孟老大,荀柏的品性如何,我想就是你,估计都看不起他。你听他的挑拨前来,着实不应该。”
  买卖人讲究吉利,大年三十被人上门讨债,任谁都会生气。
  孟老大耷拉下眼皮没有说话,温屿没再多提,说起了温屹借贷之事。
  “孟老大,你借给了温屹一百两银子,他拿到了八十两现银,你收走二十两的利。温氏香药铺不算里面的香药,就只是铺子,至少也能值个一百五十两。”
  温屿好奇道:“如今照着你的算法,我大哥还欠你多少银子?”
  孟老大听到温屿将账一笔笔摆出来,他也就不客气了,将温屹的欠条拍在桌上,道:“这是你大哥亲自按了手印的欠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告到官府去,我都有理!”
  温屿拿起欠条一看,上面写着借一百两银,月利六分,一月后归还。若逾期不还,照着本利核计。
  月利六分,照着本利计算,便是复利,即常说的利滚利。如此算下来,年利则高达百分之百!
  温屿哦了声,问道:“孟老大且说说看,现在温屹该还你多少银子?”
  孟老大道:“他已经借了一年三个月,现在欠我两百五十一两银,就算我抹去零头,他还欠我两百五十两!铺子抵押给我,就按照一百五十两算,他还欠一百两银!”
  二百五十两,真是个好数目!
  温屿淡淡笑了,“实际上,温屹到手的银子只有八十两,年利高达一百七十一,印子钱的买卖真是赚钱啊!官府借给庄稼人的借贷,不过年利百分之二十。朝廷国库空虚,放印子钱真是不错的生财之道。”
  虽说民间的拆借官府都不会管,真闹上衙门,官府碍于稳定,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这时,就端看谁的背景深厚了。
  不知是被荀舫揍过,还是心虚,孟老大的眼角猛跳。
  温屿能一口计算出年利,只这份算账的本事,孟老大就防备不已。不敢再轻易开口,怕被她算了进去。
  “温氏香药铺已经被你拿走了八九个月,还的这部分,不知孟老大是忘记了,还是利滚利的账太复杂,一时没能算清楚。”
  温屿淡淡说了句,见陈玉娘从穿堂出来,缩肩搭脑的温屹跟在她后面,道:“我大哥来了,他欠的钱,你找他去吧。他就交给你了,他的儿女尙幼,妻子体弱。我是出嫁女,管不了娘家的事。顶多他出了事,我将他妻儿给你送来,你将他们一并妥善安置便是。”
  温屹看到孟老大,脸色大变。待听到温屿的话,眼珠子都快飞出眼眶,晃晃悠悠,差点没晕过去。
  孟老大更是满肚皮懊恼,温屿话中藏锋,她摆明了甩手不管。要是温屹在他手上出事,以她的本事,有一万个借口找他麻烦。
  何况,温屹一个酸儒,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将他带走,打不得骂不得,还得供着他吃穿,等于请了个爹回去!
  孟老大一咬牙,将借据撕了个粉碎,“我们走!”
  “大过年的,还劳烦你们跑一趟。”温屿拿出二两银子递上去,“拿回去与兄弟们吃杯水酒驱寒,玉娘,去装两盒果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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