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戏台建在水上,就是考虑到传声。只台上的乐器响起来,若无戏单,台下人听得不仔细,差不多只能听个响。
  周围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汤七娘子与许氏在她身边听得很是专注,随着台上之人的喜悲而动容。
  幸好温屿能研究戏服,坚持到了最后。大家纷纷道别离开,汤七娘子还不忘拉着她的手,道:“你且等着我啊!”
  温屿笑着应下,等她们都离开之后,她也准备去向林裕和告辞。这时庆喜走了过来,笑着道:“温东家,老爷在送客,老爷说,请温东家稍微等一等。”
  正好温屿也想问林裕和戏班的事情,跟着庆喜来到一间临水的花厅歇息。花厅的窗棂卸下,为了防蚊蝇,蒙了一层极薄的纱绡。
  凉风轻拂,吹来临水怒放的菊花木芙蓉香气。茶水香浓,点心可口,温屿依靠着软榻,舒服得直喟叹。
  她以前的目标是买一口铁锅,后来的目标愿望越来越大。
  书院巷的宅子已很不错,直到看到林裕和的宅子,温屿才看清,她的绣坊,生意在明州府,真真是不值得一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林裕和急匆匆前来,连声抱歉道:“对不住,将将把他们送走,让你久等了。”
  看到林裕和疲惫得直揉眉心,温屿咋舌道:“还是你厉害,换做是我,早就躺下了。”
  林裕和吃了口茶,无奈道:“每年的节庆多,筵席也不停。为了人情世故,没法子,我每年总要请两三场,咬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这次是借林嫔有身孕之事办了赏菊宴,宾客非富即贵。温屿前来,算是凑数了。
  林裕和道:“罗员外伤了腿,今朝没来,先前我让庆喜将郑氏送了回去,与罗员外交代了几句。你放心,罗员外称不上君子,他是个明白人,近来不会找你麻烦。”
  “有劳林东家了。”温屿赶紧道谢,见林裕和太累,犹豫着想要告辞。
  “温东家今朝戏可听得高兴?”林裕和笑问道。
  “很热闹。”温屿含蓄地道。
  “筵席就是只图个热闹,一些好的戏,在筵席上演不太吉利。”林裕和仿佛看穿了温屿的想法,无奈地解释。
  既然林裕和提到戏,温屿趁机道:“主要是在我,欣赏不了好戏。我尽在看戏服了。不知林东家与戏班的班主可熟悉,他们的戏服是自己,还是交给绣坊去做?”
  林裕和挑眉,温屿看戏,只怕不在戏上。他忍俊不禁道:“你想做戏班子的买卖?”
  温屿坦白道:“不全是,戏班子要考虑到成本,他们的戏服不算贵,除去名角,其他人的穿着,连我都能看出不值几个钱。以巧绣坊的情况,只做几个名角的便足够。”
  “你考虑得很是周全,除去教坊司,几个有名的戏班,其他戏班都很穷,戏服皆自己缝制,破了缝缝补补再穿,几年都不会换。今朝我请的是梁家班,你可听过梁逊生梁班主?”
  林裕和见温屿摇头,道:“梁班主原是犯官之后,没入了教坊司做乐师。后来梁家平反,只亲人都不在了。梁班主心灰意冷之下,没回去读书考功名,组了一个戏班子,到处卖唱。后来戏班打出了名号,在大周都赫赫有名。京城的权贵太多,梁班主干脆留在了明州府。梁家班有自己的戏楼,就在瓦肆里,每天开唱,一座难求。”
  今朝林裕和能请到梁家班来林府唱堂会,两人肯定私交颇深。果然,只听他道:
  “我喜欢戏,与梁班主交好,闲暇时也会唱一唱。梁家班戏服的布料都从裕和布庄买,新人小角色的戏服,都由他们自己做。戏班养着两个绣娘,名角的戏服,皆由绣娘做。”
  温屿遗憾不已,道:“如此一来,那巧绣坊做不成他们的买卖了。”
  林裕和笑道:“非也,梁班主一心扑在戏班上,无论伶人,乐师,唱腔,甚至妆容,戏服,都要亲自过目。戏班的戏服并非经常换,绣坊也兼接别的活,有时难免疏忽,梁班主早就不满意了,想要换绣娘。”
  “梁班主事事亲力亲为,连细节都不放过,怪不得戏班能这般成功!”温屿霎时高兴起来,为了买卖,吹捧张口就来。
  林裕和失笑,道:“戏班经常出新戏,根据角色不同,戏服也不尽相同。巧绣坊恰也是如此,你与梁班主定能投契。这些天他嗓子不好,过两天我请他来吃茶,将他引荐给你,你自己去与他谈。至于这笔买卖能否做成,我就不敢保证了。”
  温屿起身郑重福身道谢,道:“有劳林东家,你帮助我良多,这份恩情,我定会铭记在心。”
  “你又与我客套了。”林裕和摆手,自嘲笑了声,道:“平时我总随手结个善缘,想着有朝一日能用上。我算得上哪门子的恩惠。”
  “即便如此,肯结善缘的人也难得一见。就好比我,我做买卖以来,算计着得失,一个善缘都没结到。”
  虽是在安慰林裕和,温屿想了下,她确实如此,连阿山都与她渐行渐远。
  后世的人讲究利益得失,所谓的你来我往,连朋友都讲究平衡,恨不得用计算器算得一清二楚。究竟是保持了自我,还是锱铢必较,温屿一时也茫然了。
  “你家什之事可有想好?”林裕和见温屿神色茫然,静静看了她一会,问道。
  “我已经画好图样,找到匠人算过需要的木材后,劳烦你帮着我一起去挑选。”温屿回过神,说道。
  “做木材买卖的人,他们对这些最熟悉不过,我让庆喜走一趟,去替你打听打听。”林裕和道。
  温屿见林裕和轻易解决了她的麻烦,她不由得道:“要是换做我,没头苍蝇一样去找,指不定吃亏且不提,不知要找到何时去。”
  林裕和笑笑,道:“时辰不早了,你留下来用饭吧。杨六他们钓了几条鲜鱼上来,留了两条给我。我让人去捞些虾。鸡头米与嫩藕正新鲜,没甚好菜,就吃个鲜。”
  要是换做平时,温屿肯定想着林裕和太累,知趣地起身告辞。现在她的想法有所改变,他亲自安排了菜,要是她离开,反倒成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好似,她对荀舫也是如此。
  温屿神色讪讪,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裕和叫庆喜进来安排了下去,两人坐着说了一会话,庆喜与方嬷嬷一起进来摆好杯盘碗盏,去厨房提来饭菜。
  清蒸鱼新鲜,青虾做成了茶香虾仁。炒莲藕鲜嫩,加上一道老鸭汤,一碟糟鹅信,一碗鸡头米桂花汤羹汤,丰盛极了。
  林裕和问道:“温东家吃什么酒?”
  “你吃什么酒,我陪着你吃一杯就是。”温屿前些时日吃醉酒的难受历历在目,她本不想吃酒,还是没有拒绝。
  林裕和看了眼温屿,选了最温和的果酒,“我也不喜吃酒,随便吃一杯就是。”
  最后两人都只吃了一杯,饭后吃了茶,林裕和送温屿往外走,秋夜晚风阵阵,桂花的香气霸道,将其他花木的清香都压了下去。
  林裕和想着白日杨六酒后的那些话,他侧头看向温屿,状若无意问道:“不见你回去,荀郎君可会担心?”
  “他知道我今天来赴宴,难道你府上是鸿门宴不成?”温屿笑着道。
  林裕和也笑起来,顿了下,道:“夜里安静,你可要再听一曲戏?”
  温屿愣了下,问道:“可是你唱?”
  林裕和点头,道:“我只算是喜欢,唱得不算好。”
  温屿来了兴趣,反正她先前吃得有些撑,饭后听戏,当做是消食了。
  “好啊好啊,能听到你唱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事。”温屿抚掌笑道。
  林裕和吩咐了庆喜几句,让他先去准备。两人慢慢说着闲话,一起来到白日听戏的园子。
  下午听戏时搭起的戏棚还未拆,温屿坐在台下,林裕和穿过小桥,去了戏台那边。
  戏台两边,升起了几盏灯笼照着戏台,没一会,林裕和走上戏台。他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腰间未系腰带,站定一甩衣袖,长长的水袖随风飘荡。
  叮叮咚咚琵琶声起,林裕和开始唱了起来。夜里安静,他的声音如其人,温和得似春风拂柳,如轻语呢喃,回荡在夜空中。
  温屿没有戏牌,她只听清楚了几句:“回首孤城,依约青山拥。西风送,戌楼寒重,初品梅花弄。”。
  夜空繁星拂过,木芙蓉在树梢影影绰绰,菊花只剩下团黑影,河中水面浮起点点波光。
  温屿看不清台上林裕和的脸,他唱得极为专注,仿佛成了戏中人。一字一句,皆唱着平生的悲欢离合。
  “平生踪迹无定著,如断蓬。听塞鸿,哑哑的飞过暮云重.....”(注)
  一曲了,琵琶声停。台上的灯笼次第熄灭,林裕和隐入黑暗。
  温屿坐在那里望着对岸,久久失神,莫名悲凉。
  曲终人散了。
  第75章
  回到绣坊,堂屋亮着灯,荀舫还未歇息,正在伏案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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