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东家,税店务的黄麻子与差役张三儿他们以前经常来,绣坊出事之后,就不曾见他们了。在书院前卖扇面的事,肯定会传出去,他们得知后,定会上门来索要,东家要小心些,他们可是不好惹的。”
  温屿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将税与孝敬留了下来,到时候他们来,只管给他们就是。”
  黄氏便不再多言,摸着冰凉却烫手的银子,她看了看秦氏,忍不住道:“你呀,实诚得过了头。每月赚得的钱,不比你家孙四郎少。孙四郎每个月还留些钱吃酒,就你一个大钱都不剩,全部拿回去给你婆母。如今好了,你婆母逼着你生儿子,还想将你大姑姐的小子过继给你。你不答应,就拿着妞妞生事折腾,你那大姑姐三天两头
  回娘家,离开时大包小包拿着走,杀只鸡,鸡腿都给了外孙,妞妞馋得直哭,还骗她鸡腿塞牙缝,只给她鸡爪子啃。”
  秦氏眼睛红了,低头道:“我也是看在妞妞她阿爹的份上,她阿爹左一个右一个赔不是,说是婆母心肠软,只性子急了些,让她念叨几句就过去了。他不愿意过继儿子,我们还年轻,可以再生。”
  黄氏张了张嘴,她说不下去了,看向温屿道:“东家,你见识多,好生骂她几句。”
  家长里短的事,温屿听得津津有味,但让她出主意,她就没法子了。
  毕竟,温屿以前就不想结婚,从未经历过这些。
  旁人看得清楚,处理起来也头头是道。只是每个决定,要看当事人的性格以及承受情况。快意恩仇,不适合每个人。
  温屿思索片刻,婉言道:“秦娘子,清官难断家务事,有些事情,我也说不好。不过我有个建议,你以前每月二两五钱银,照样交给你婆母这个钱,多余的钱,你自己当做私房存起来,谁都不要告诉。”
  秦氏愣住,温屿望着她,认真地道:“情可使得人愉悦,钱财可安生立命。”
  “嗯。”秦氏抹掉眼泪应了句,还要说话,荀舫从外面回来,她便住了嘴。
  温屿将松子糖抓了些给黄氏,再分了她们些卤肉熟食,道:“你们赁车一道回去,安全为上。等有活了,我再来叫你们。”
  两人带着妞妞告辞,温屿看着她们上了驴车,关上角门,在星光下舒展着身子。
  荀舫在屋里屋外来回走动,搬了竹椅高几出来,坐在廊檐下喝酒吃肉。温
  温屿不由得道:“你倒是懂得享受。”她也去搬了竹椅出来坐下,捡了块肉嚼着。
  卤猪头肉香浓,肥而不腻,温屿已经许久没吃到如此可口的滋味,眯起眼很是享受。她盯着荀舫拿着的一小坛子酒,翻了个白眼:“真是一个大钱都不给我剩下,酒分我些。”
  荀舫将酒坛递给温屿,一瞬不瞬凝视着她,问道:“你可也是做了噩梦,在梦中始终醒不来?”
  酒坛刚递到嘴边,温屿顿住,想到他这些时日来的表现,反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做噩梦了?”
  第29章
  夜空繁星流动,荀舫静静望着天际,满身的萧索,许久未曾做声。
  其实荀舫的种种举动,温屿早就有所怀疑。虽然与纨绔的评价差不离,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见识,书画上的造诣,实在无法把他与草包联系在一起。
  毕竟她也有自己的来历秘密,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未到促膝交心的地步,温屿从没打算过问。
  既然荀舫自己提出来,温屿就顺水推舟接了话,且看他的反应再做回应。
  温屿小口喝酒吃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缓缓开口道:“是。”
  “难你在梦外,是什么样的?”温屿侧头看去,荀舫正好朝她看来。
  两人目光相对,荀舫目光沉沉,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温屿讪笑,道:“你倒是不吃亏。我不是梦。”
  荀舫眉头皱起又松开,失笑道:“真是狡诈,这时还藏着掖着。”
  温屿放下酒坛,伸了个懒腰,让自己舒舒服服靠在躺椅里,懒洋洋道:“这不是梦,是一场真实的人生。梦何时这么清晰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有日升月落,四季变换,喜怒哀乐。是你看不开.......应当是你放不下身段,放不下以前的身份地位,我说得可对?”
  荀舫神色若有所思,他定定看着温屿,半晌后点点头,道:“是,我放不下以前。你呢?”
  “你别管我,是回答我的问题便是。你来自何方,以前是什么人?”温屿笑吟吟问道。
  其实以前荀舫何方神圣,对她来说并没那么重要。毕竟他尙犹如困兽,起初是愤怒,跟疯狗一样无差别撕咬攻击。接下来是麻木,消沉,现在到了阵痛阶段。
  荀舫笑了下,笑容却极为浅淡,落寞道:“我来自大雍荀氏。曾是大雍最年轻探花郎,亦领兵打过夷族,在户部领了差使。父亲是英华殿大学士,母亲是郡主。父母尚在,有一比我小三岁的胞弟。我打听过,这里的人并未听过大雍朝,我是在睡梦中,突然来到这里,变成了如今的身份。”
  “难怪,出身世家大族,前途无量,肯定接受不了现在的身份。”
  温屿了然,同情地叹息,“要是离开出身,家族庇护,顶着商户外室子,甚至是来历不明野种的称号,的确一事无成。”
  荀舫面无表情看着温屿,道:“你无需出言嘲讽,人的出身自己无法决定,也无法与之硬生生分开。我不喜现在的身份,乃是父母亲人友人皆不在此,生养之恩,扶持之义,我如何能割舍抛弃。”
  温屿嗯了声,道:“也是,不知你在大雍的情形如何,最难受的当是你父母亲人,你应该时常想着回去。我也帮不了你,不如你自己慢慢寻找。”
  “是,我每日早上都不愿意醒来,醒来后看到自己仍在这里,便觉着深深的绝望。”
  荀舫望着靛蓝的天际,连星辰都变得碍眼。
  这个世间与大雍毫无干系,他在天的这头,他们在天的那头。
  “你呢,你来自何方,难道你不想念父母,不想回去?”荀舫问道。
  “我来自久远的以后,去世后来到这里。”温屿抬手捂住心脏位置,道:“生出来这里就有病,长大后等着移植......”
  考虑到荀舫听不懂,温屿换了通俗的说法:“就是换一颗完好的心,完好的心极为不易得,最终我没等到。父母肯定伤心难过,但他们早就有准备,所以会慢慢接受。我回不去了,这一世,是我重新得来的生命,我很珍惜。”
  她轻轻按了按胸口,认真地道:“我把他们放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荀舫一脸震惊,道:“换一颗心?”
  “是。换一颗心。”温屿唏嘘幽幽叹息,很快便平静地道:“这里根本无法于我以前的地方相比,岂是天上地下的差距。我从不多想,因为我回不去了。”
  这时,她眼珠微转,道:“我们也算是同道中人,你认为这是一场梦,我是你梦中结交的友人。你尽全力帮我做买卖,等你找到回去的路,也不妄大梦一场。如何?”
  荀舫一瞬不瞬看着温屿,眼眸中笑意溅开,笼罩在眉间的郁气顿消,变得神采飞扬,哈哈大笑。
  “我真好奇你以前的世界,在此时,你仍然不忘算计我。不过,你说得对,在这世间,你我同算得是异乡孤魂,我就且帮你一帮。”
  温屿道好说好说,她晃了晃酒坛,里面已经空了,道:“你去煮些水,煮稀粥也可。”
  荀舫无语至极,道:“你既然赚了钱,何不再拿一些出来去打些好酒,吃食,算是庆贺你我真正相识。”
  “酒多伤身,晚上要少吃些。”温屿拒绝得理直气壮,后面的买卖还没着落,决不能大手大脚花钱,道:“你快去煮水,我渴得很。”
  荀舫指着酒坛,纸包里面的卤肉,奇道:“一坛酒,我只吃了一口,卤肉亦被你吃了大半,何来的伤身?”
  “我怀疑你先前在吹牛,处处斤斤计较,何来贵公子气度。”温屿白了他一眼,不客气道。
  荀舫立刻反唇相讥:“你休想出言激将,难道烧火丫环的活计,就是贵公子的气度了?”
  “我以为,你还是如前些时候,做哑巴比较好。”温屿懊恼地摇晃着酒坛,里面一滴酒都不剩,不由得瞪他:“友人当拔刀相助,快些去。”
  荀舫气结,撑着扶手起身往灶房走,郁闷道:“我迟早与你割袍断交!”
  温屿吃了酒,刚忙完一场,第二天早上睡到日上三竿,被荀舫敲门喊醒:“快
  起来,有人找你。”
  难道是要税要好处的来了?
  温屿脑子下意识先想到他们,立刻翻坐起身。穿上衣衫收拾后出门,见荀舫在躺椅上坐着,问道:“你在这里作甚,你怎地不去陪着,是谁来找我?”
  荀舫拿眼角斜着她,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朝前面铺子指去:“杨六。”
  杨六?
  那个买走她三幅扇面,出手阔错的有钱大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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