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黄福一下跳起来,哎哟连天,心疼地道:“我这两匹布,本钱就要二两半钱银子。八百个大钱,我老本都亏了去。温娘子,你莫要说笑了。”
  温屿没理会黄福的夸张,不疾不徐道:“黄东家,这两匹布,你再放下去,霉斑会越来越多,只怕最后彻底变成废布,八十个大钱都没人买。”
  黄福心下疑惑,端从这两日的接触,温屿人斯斯文文,言谈举止大方,哪似高掌柜口中所言的蠢笨不堪?
  绢布的确如温屿所言那样,再放下去只会更坏。不过,黄福还是心疼,道:“温娘子,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想买,定是打算是做成绣花的小衣。小衣裁剪掉余下完好的布料,还可做成绣帕,荷包,丁点都不会浪费。不若这样,我亏损一两银子的本,你出一两五钱银子拿去。”
  温屿半步都不退让,微笑着坚持道:“黄东家,我只出八百个大钱,也只出得起这点钱。若是你诚心卖,我现在就拿走。若你不卖,我再去别家布庄看看。”
  布庄皆有陈旧布料,像是明州府最财大气粗的裕和布庄,东家林裕和有织布坊,纺纱坊,染布坊,从棉麻蚕茧到布料,全是自己的买卖。
  裕和布庄也有陈旧生霉的布料,像是这两匹布,八百个大钱,裕和布庄不会折本,肯定就卖了。
  黄福咬着牙,愁眉苦脸答应了下来:“温娘子,这两匹布,我真是亏大了。唉,邻里之间,我也就不多与你讲价,你且拿去吧。只温娘子,我小本买卖,赊欠不起,你得出现银。”
  想必以前巧绣坊欠布料,绣线的钱,已经败坏了诚信,引起黄福忌惮,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做买卖的诚信很重要,巧绣坊很长一段时日,都要用现银拿货,无法再日后结算。
  这对温屿来说,又增添了本钱的压力。所幸她也没想过一步做大,先做好第一笔扇面,再提以后。
  温屿如数拿了八百大钱,黄福点好之后,将布料包好,打探道:“温娘子,巧绣坊准备何时开张?”
  “等到能开张的时候,我会请黄东家前来吃茶。”温屿委婉地道。
  巧绣坊现在做扇面的事,她还不能公开,也不会开门摆在柜台上卖。
  柜台的门还破着大洞,且一旦开门做买卖,税店务与收孝敬好处的会先上门。
  扇面的买卖,温屿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出不起税金好处。
  见温屿似乎不愿意多说,黄福也是生意人,知道里面的忌讳,也就没再多问。
  温屿叫立在外面一动不动的荀舫:“进来将布料拿回去。”
  荀舫缓缓转过身走了进来,看都不看黄福与温屿,一言不发去抱布料。
  一匹布长四丈,宽二尺二,不算太重,就是比较长不方便拿。荀舫试了试,双手各抱起了一匹。
  黄福看得瞪大眼,满肚皮的八卦好奇,不住打量着荀舫。
  荀舫板着脸,还不忘凶狠地瞪了黄福一眼。
  在一刹那间,黄福以为,荀舫要扑上来撕咬他一口,他唬了跳,身子情不自禁后仰。
  本来黄福要叫伙计帮着送回去,被荀舫吓到,懊恼着不吱声了。
  温屿看在眼里,暗暗警告地看向荀舫,与黄福笑着道别。
  荀舫白脸憋红,满身满脸的戾气,回瞪向她,大步走出门。
  温屿见他脚步匆匆,怕他撞到布匹,忙跟上前,用手托着布料,让荀舫走得稳当些。
  荀舫连声冷哼,到了绣坊门前,粗声粗气道:“开门!”
  温屿赶忙问道:“锁匙呢?”
  荀舫侧过身,荀舫看到他挂在腰间的锁匙,伸手去解绳索。
  “你乱摸作甚!”荀舫腰间发痒,差点卸力,手上的布也往下滑。
  温屿哎呀一声,赶忙伸手去托。荀舫膝盖往上顶,接住了布,吼道:“快点开门!”
  也不知荀舫如何打的结,温屿一时没解开锁匙,她干脆用力一扯。
  哗啦一声,荀舫的腰带被扯下,裤子往下掉。他双腿立刻夹紧,额头上的汗冒出来,脸黑得像是块千年臭石头。
  温屿突然想起三叔公被荀舫拉下的裤子,她眼角抽搐了下,拿了锁匙上前开锁,推开大门。
  荀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温屿看着他,脸上浮起笑,好声好气商量着道:“我帮你拉住裤腰?”
  “我要弄死你。”荀舫看都不看温屿,一字一顿道。
  温屿眼里只有她的布料,道:“那你说吧,要我如何办?”
  “蠢货,你来抱进去!”荀舫几近低吼道。
  温屿忙上前,从荀舫手上接过一匹布。大门没卸下来,门比较窄,门槛高到膝盖,布太长不好拿进屋。
  荀舫盯着温屿在门槛前蠕动,他出气如牛,终是忍不住,夹着腿蹭上前,“给我!”
  温屿看向荀舫,眨了眨眼,将布料交给了他。
  “裤腰!”荀舫再错牙道。
  温屿手伸向荀舫的腰,帮他提住了裤腰。荀舫抬腿跨门槛,温屿紧贴着他,保证他的裤子不掉下来。
  荀舫将布放在柜台上,飞快抓住了自己的裤腰,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温屿:“姓温的,老子只吃软饭,不出卖色相!”
  温屿斜乜着狼狈的荀舫,噗呲一声,哈哈笑起来:“出卖色相,你哪来的色相!”
  第10章
  荀舫冷着一张臭脸,抓着裤腰回西屋,再也没有出来。
  水桶还有水,温屿也就没管他。趁着太阳,她烧了温水,将布匹放进木盆中,轻柔清洗了一遍。布匹上的霉点与泛黄印迹虽洗不干净,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基本闻不出霉味。
  温屿从绣房找了绣绷,搬了凳子到廊檐下摆好。细绢拧干会发皱,她也不拧水,将布摊在绣绷上阴干。
  忙完这些,温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时辰刚到半晌午,她望着天,想着接下来的一大堆事,还是打算先去找绣娘,买绣线。
  西屋始终不见动静,以荀舫的性格,厚脸皮天下无敌。不出来,是因为他的裤腰带断了,没有针线缝补,他出不了门。
  温屿想笑,又深深惆怅。
  这日子,实在过得太窘迫!
  倒不是为了荀舫的裤腰带,温屿是感念自身。她的头发又厚又长,清洗起来很是麻烦。她洗过一次,用布巾一缕缕擦拭过,又在太阳下晒了许久才干。
  温屿想剪短,她却没有剪刀。
  在打铁铺子里,温屿问过剪刀,一把要三百大钱。
  想到头发,温屿的头便开始发痒。她抠了抠,指甲缝塞满黑色油泥。
  温屿盯着指甲,顿时恶心得没了胃口。她振奋起精神,出了角门。
  这次荀舫没有跟上来,温屿打算先去打探绣线价钱。杏花巷有一小间绣线铺,里面摆着几种常见的麻线,棉线,丝线。麻线棉线居多,丝线只有红,白,黑几种常见颜色。
  棉麻线价钱便宜些,一斤也要一两五钱银子。丝线按照两卖,一两一钱银子。
  金线银线更加昂贵,铺子伙计听到温屿询问,拿眼角瞥着她:“娘子,金线银线比金银还要值钱,一两金线一两六钱金,一两银线一两五钱银,贵人主子才用得起!”
  伙计的意思不言而喻,温屿衣着寒酸,看上去灰头土脸,一看就买不起。
  温屿并不在意伙计的态度,她暗自琢磨着,金线银线需要技术,制作工艺复杂,价钱昂贵,一
  般不会用在普通刺绣上。需求量小,卖的铺子也少。
  杏花巷的绣线铺也是从纺线坊或者其他大商户处进货,从中赚点差价,如果大量需要,还是要从纺线坊或大商户那里拿货比较划算。
  温屿想到巧绣坊以前从裕和布庄处拿过布与绣线,她记得裕和布庄在明州府最繁华的吉庆大街。抬头看了看天时,花两个钱买了只杂面馒头草草填了肚子。
  吉庆大街离杏花巷要小半个时辰车程,温屿花三个大钱,赁了驴车前去。
  春日午后的吉庆大街,与杏花巷则是不一样的热闹。街巷宽敞,两边商铺鳞节次比,银楼,布庄,古玩,番邦前来的番货,香料铺子等一家接一家。
  华丽的马车缓缓经过,衣着光鲜的仆从,在香车下摆上锦凳。穿着轻便绫罗销金裙的贵妇人从香车上抬脚踩在锦凳上,宽幅裙角像是一团烟云,霞光隐约闪烁。
  温屿盯着贵妇人身上的衫裙看得目不转睛,认出裙摆银色的光,便是银线绣出的花蕊。
  吉庆巷上进入铺子的客人非富即贵,穿着华丽的绫罗绸缎。温屿直直盯着他们看,遭来或鄙夷,或警惕的目光。
  温屿并不自卑,也不难过。反而看得高兴极了。
  明州府越繁华,富人越多,她的买卖就越有希望。
  裕和布庄在吉庆街末尾,地段不算最好,铺子却很大,足足有七开间。里面的伙计穿着青色细布,来往迎送。
  温屿走了进去,伙计迎上前,不动声色打量着她:“客人请进,客人打算买何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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