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桑晚正想出声询问,萧衍之起身朝她走来:“醒了?”
她这才发现,窗棂边的软榻上坐了一人。
萧衍之已经换下铠甲,只穿了件玄色外袍。
“陛下?”
安顺弓腰掀开床纱,萧衍之淡淡嗯了声,“还有哪里不舒服?”
桑晚愕然,轻晃了晃头。
“朕要听实话。”
床纱掀起,视线清明不少。
这是桑晚第二次,这样近距离看萧衍之。
是一张年轻的帝王面孔,剑眉微挺,眼神深邃,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
“还有些头昏。”桑晚视线躲闪,看向窗外,“我……好像睡了很久。”
渐落的太阳昭示着她几乎睡了一天,此次出兵,萧衍之只带了军医。
桑晚昏睡不醒,光听锦书阐述和把脉,初步判断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孱弱,却没有法子叫人醒来。
还是押了南国的太医过来诊脉施针,萧衍之才罢休。
只是一顿正常膳食,却让她的身体无法承受。
听南国的太医说,桑晚住在冷宫旁,送去冷宫的饭菜多半是馊的,骤然入腹过盛的膳食,这才引发不适,以至呕吐。
萧衍之暗暗握拳,接过粥碗,将汤勺送到桑晚唇边,并不做答。
“张嘴。”
安顺眼中满是惊愕,悄声立在一侧。
锦书还跪在殿内,瞳孔微震,随后身子不受控的轻抖起来。
桑晚下意识想伸手接过:“不敢劳烦陛下,我自己喝就好。”
萧衍之神色未变,重复道:“张嘴。”
字音咬的比先前重了几分,桑晚不敢反抗,只得低头含住汤勺,小口喝下。
殿内安静极了,萧衍之像是不知疲倦,粥碗快见底的时候,桑晚明显吞咽慢了许多。
“喝不下了?”
桑晚点头,还是不敢抬头和萧衍之对视。
似是感到他的沉默,忙补了句:“多谢陛下。”
帝王将碗递给安顺,转头道:“喝不下,可以告诉朕。”
桑晚不明所以,微微抬眸。
萧衍之:“朕的意思是,不要勉强。”
她很轻的点了下头。
桑晚不解,这是除林娘娘外,第二个这般关心她的人。
但他身为晋国皇帝,何故对她这样特殊?
除了见色起意,她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可勤政殿里跪了四位公主,按理说,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才对。
萧衍之没有离开的意思,看桑晚精神不错,这才想起已经跪了一天的锦书。
“拖出去,杖毙。”
锦书浑身战栗,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颤声解释:“陛下出征,奴婢怎敢随意叨扰,适才看姑娘睡下了,这才没有及时上禀,求陛下饶命!”
萧衍之登基四年,暴戾阴婺。
御前伺候的人都无比小心,生怕一不注意就丢了脑袋。
帝王并不理会,侍卫已经上前来拖锦书,求饶声刺耳。
桑晚没接触过多少人,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锦书算一个。
电光火石间,她伸手攥住萧衍之的玄色衣角:“陛下,是我身子不好,无福消受御膳,不怪锦书姐姐。”
萧衍之抬手叫停侍卫拖人的动作,反手捏住桑晚的细腕。
“下人侍奉主子不尽心,不该罚吗?”
她算哪门子的主子?
桑晚不敢用力挣脱帝王的手,惊得面红心跳。
“但、但也罪不至死。”
帝王松开桑晚,抬手将一绺青丝别到女孩耳后,动作自然。
“既然阿晚求情,那就只杖五十。”
指尖略过脸颊,桑晚连呼吸都放轻了,一颗心直跳。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从帝王金口中,保下性命的。
殿外传来板子挨上皮肉的声响,桑晚目光怔怔。
萧衍之仍坐在床榻旁,没有要走的意思,锦书哭声传来,印在耳中。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动动嘴皮的功夫,就可要人性命。
那声阿晚,着实让桑晚心死了。
她想远离皇族,远离是非,可偏偏从龙潭跳入虎穴。
从前无人问津,现在……不知还能有多少时日可活。
“在宫里,心善被人欺,不过阿晚不用怕。”
萧衍之收回手,今后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男人眼底的神色复杂难懂。
帝王身边朝不保夕,她不想懂,也不敢懂。
冷宫那些女人无不告诉她,最是无情帝王心。
安顺端来黑黢黢的一碗汤药,桑晚眉头轻皱,却也不敢让帝王继续喂她。
“陛下,我想……凉一会再喝。”
她不仅怕疼,还怕极了苦。
每日膳房送来的残羹冷饭总是难以下咽,也曾幻想过总有一日,生活能给她些许甜头。
但显然,直到国破,她仍旧只是一颗自由生长的野草。
看桑晚对汤药潜意识抗拒,萧衍之命人去备蜜饯,倒像在哄她喝药。
若非殿外的哭喊声过于真实,桑晚也不会如此提心吊胆。
待蜜饯送来,萧衍之看着托盘轻笑:“再不喝,外面的杖刑都要结束了。”
虽是笑着说的,桑晚却好似听出了威胁之意。
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苦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巴巴看着已经被萧衍之捏在手里的蜜饯。
桑晚眼睛圆鼓鼓的,可怜兮兮看向帝王。
男人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蜜饯,凑到桑晚面前。
桑晚想用手接,却被帝王无声躲过。
舌根泛着浓烈的苦意,桑晚只好低头,用唇
瓣夹走蜜饯。
见萧衍之松手,她松了口气。
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四散开来,瞬间缓解许多苦意。
母妃走后,她也只在林娘娘宫里才能吃到甜点。
女孩的心思明摆着写在脸上,萧衍之心情大好。
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乖乖喝药,还有蜜饯吃。”
桑晚斟酌半晌,胆子大了些,试探着说:“我想吃两颗……”
第3章
锦书哭声渐弱,五十杖不算小数目,重则伤及筋骨,十天半月走路都费劲。
百杖或能要人性命。
元德清在殿外盯着执刑,手里的拂尘搭在臂弯,左右踱步。
“姑娘唤你一声姐姐,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挑人的时候还以为是个聪明的,怎么到南国反而愚笨!也不想想,陛下精心挑选你和珠月却不安排御前当值,为的是什么?”
锦书愈痛,头脑便愈发清明。
她和珠月性格迥然不同,珠月古灵精怪,还是孩子心性,她则较为沉稳,年龄也偏长几岁。
难不成,是专门替殿内那位姑娘挑的……
宫里风言风语不少,她被带来南国,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得了圣上青睐。
杖刑结束,元德清上前验伤。
“该说的咱家都说了,今日是姑娘心善,救你一命,日后若再出差池,就只能用你那颗不值钱的脑袋来抵了!”
锦书趴在春凳上,虚弱不已。
强撑起上半身:“多谢公公提点,奴婢明白了。”
*
寝殿和偏殿相连,从前是南国皇帝看奏折午睡的地方。
夜色降临,萧衍之还在偏殿,听声音似有将领也在,商议政事。
桑晚倚在窗棂的软榻旁,发簪随意挽住长发,余下两绺散在耳旁,烛火衬得她娇媚动人。
只是面庞凝聚,心事重重,看起来不大开心。
窗扇半敞,殿外站了许多穿着黄马褂的金鳞卫。
柯沭来的时候,和桑晚望着窗外发呆的脸四目相对,怔住一瞬,冲她礼貌点头,阔步进了偏殿。
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万安!”
萧衍之抬手,“有踪迹吗?”
下午搜宫,凌元洲在冷宫发现一口枯井,底下是条暗道,直通宫外。
柯沭起身看了眼同在殿内的凌元洲,摇了摇头。
“回陛下,桑烨的外祖周氏乃南国丞相,早有谋反之心,私下养了一批精锐,里头不乏死士,我们追去时只扣住几人,口中含毒,当场自戕,太子仍不知所踪。”
凌元洲是凌老将军嫡子,三年前受命攻打东夷大获全胜,晋升云麾将军,也是此次攻打南国的主将。
柯沭则是天子暗卫,掌管龙影卫,许多暗线都由他们调动。
一明一暗,相辅相成。
凌元洲:“或许宫中还有别的暗道,容臣再仔细搜查一番。”
“嗯。”萧衍之放下朱笔,“周氏一族全部暂押天牢,龙影卫去审。”
柯沭:“是!”
偏殿传来断断续续的议事声,桑晚百无聊赖,趴在软榻的案几上安静看向窗外。
勤政殿的月亮和猗兰殿的一样,明亮又孤寂。
晚风徐徐,透过窗扇吹进寝殿,发丝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