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拇指无意识地点着手机侧边触键,屏幕在黑暗里忽明忽灭,微信界面
  停在周欲晚的聊天窗口,粉色卡通狗头像咧着嘴笑,仿佛在嘲弄他的失态。
  他只是想看看堂妹的近况,恩,她小小年纪就自己一个人出去搞自媒体,二叔不放心她,总是嘱托他帮忙照看着。
  他扯松领带,喉结在阴影里重重滚动。
  “老大,明天要开庭的案子证据清单我整理好了。”
  沈时推门而入,却被上司罕见的心不在焉惊得挑眉,“您…在看什么?”
  “星星。”周绪延脱口而出,随即皱眉,仿佛被自己荒谬的回答惹恼了。
  他转身时,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完美掩去了眼底的波动。
  “哦?是嘛,我也看看。”沈时好奇的凑过来,顺着窗户望去。
  雾霾笼罩的夜空里根本看不见半点星光。
  “哪有星星啊,老大你加班加的眼睛花了吧?”沈时嘟嘟哝哝的,在周绪延刀人目光斜睨过来之前,他识趣地放下文件溜之大吉。
  却在关门瞬间瞥见他拿起手机,指尖悬在备注为“周欲晚”的聊天窗口上方,迟迟未落。
  老大这是有心思啊,周欲晚?他听老大说过,是老大的堂妹来着,还是个很有名气的博主,咋了,老大有啥事找她还需要纠结吗?
  沈时想不通,收拾了东西跟周绪延打了声招呼下班了。
  后脚周绪延也带好明日开庭的东西,回家了。
  到家后,一室昏暗,奶奶早已熟睡,他解开领带扔在沙发上。
  浴室水声哗哗,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面,他伸手抹开一片清明,镜中的男人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真是疯了……”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一整天,那个叫姜雾眠的女孩就像顽固的电脑弹窗,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明明是几日前的情景,他却记得无比清晰。
  她低头时发丝垂落的弧度,她攥着纸巾泛白的指节,她赤脚站在晨光中翘起的那撮头发。
  还有,某人朋友圈里的照片。
  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了锁骨凹陷处。
  周绪延想起曾经那件西装上残留的茉莉香,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猛地调低水温,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颤,冰凉的水流冲击着紧绷的背部肌肉,却冲不散脑海里那双攥着纸巾的手。
  纤细的腕骨上还留着红痕,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像一排小小的贝壳。
  “草。”
  他是真疯了。
  第10章
  冷水澡的作用明显,洗完出来的他已经恢复了正常,原本略带潮红的脸上也如往常一般毫无波动。
  他也已经习惯压制下所有的本能,那些躁动只在年轻气盛时得以安抚。七年来,他的人生如同一本精装的法典,每一页都工整规范,他再没让清醒时的自己失控过。
  除了今日。
  他又想说脏话了。
  忍了忍,擦干后穿上睡衣,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不知是谁发来的消息。
  他烦躁地翻身,点亮手机解锁,熟悉的粉色卡通狗头像咧嘴笑着,是周欲晚。
  消息从洗澡的时候就开始发了,他没听到。
  【哥,回家了吗?】
  【还在忙吗?】
  新的这条:【还不回我消息,才这个点就睡了吗?不愧是我老干部哥哥啊!】
  他还是没回,想到了什么,指尖悬在头像上方又触电般缩回,反复三次,像在经历某种残酷的刑罚。
  他,只是看一眼堂妹朋友圈,关心一下她近况。
  点开头像框的瞬间,他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详情页里“朋友圈”三个字像法庭上的证物标签,刺目得让人无法忽视,食指悬在上方,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嗡——”手机突然震动,惊得他险些脱手。
  周欲晚的消息弹出来:【哥!有个忙找你帮,姜雾眠的事,你什么时候有空了看到就回我或者给我打电话,当然白天的时候你可能找不到我,一定记得联系我哦】
  仿佛被窥探到内心深处,那三个字烫的他眼睛一痛,猛地按下锁屏键,黑暗中只剩自己粗重的喘息。
  七年来,他拒绝过市长千金的音乐会邀请,撕碎过委托人夹在案卷里的酒店地址,甚至能用《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吓退投怀送抱的实习生。
  可现在,他像个初尝禁果的少年,为窥探一个女孩记录之下另一个女孩的日常照片而浑身战栗。
  这种窥探的欲望让他感到耻辱,仿佛在背叛自己坚守多年的原则。
  可胸腔里躁动的灼热感骗不了人,他这辈子,就对这个女孩产生过这样该死的好奇。
  只看一眼。
  重新打开手机,迅速操作,指尖落下,法律人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刻碎成满地残渣。
  页面刷新时他的心跳快得离谱,然后——
  《—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搭配上周欲晚朋友圈背景图那张古风闭眼双手合十的莲花女孩,满是嘲讽意味,周绪延猛地将手机反扣在床头,仿佛那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期待落空的空虚感来得猝不及防,比败诉还要令人烦躁。
  冷静了一会,周绪延忽然嗤笑一声,蓦地想起上周代理的一个离婚案,明明没有什么联系,他却清晰的记得,当时原告哭着说“至少让我看看孩子照片”,他当时冷静得像在进行法条诵读:“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八十四条,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不因父母离婚而消除*……您不用担心以后会见不到孩子……”
  但此刻,他忽然懂了那种剜心蚀骨的,痛。
  他又想起她站在晨光里对他做的口型“加油,周律师”,当时觉得可笑,现在回想起来,却像一颗薄荷糖,在心底慢慢融化开来,泛起丝丝凉意。
  不知何时睡着。
  梦境来得汹涌而隐秘。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手机屏幕无人操作却自动亮起,那个他想看却被挡在外面的朋友圈如银河瀑布般倾泻而下——
  她系着围裙烤饼干,鼻尖沾着面粉,娇笑着躲开伸来点她鼻尖的手指……
  她蜷在沙发上看《刑法总论》,脚踝在暖光里白得晃眼,笑意绵绵的朝他勾动着脚丫……
  她穿着那件黑纱刺绣旗袍,纤细的脖颈下锁骨的凹陷清晰可见,仿若盛着细碎的星光……
  他着魔般点开最后一张。
  照片突然活了,她的睫毛轻颤着抬起,眼底浮起雾气,领口的黑纱无风自动,若隐若现的露出细嫩沟壑……
  “周律师。”她忽然贴过来,茉莉香气缠绕着他的呼吸,“你在看哪里?”
  理智的堤坝轰然崩塌,他看见自己的手扯开那块该死的黑纱……
  指尖下的肌肤比羊皮卷宗还要细腻,女孩没有躲,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像那日清晨被他惊醒时的模样。
  她的呜咽声像小猫一样,抓挠着他这七年来精心构筑的牢笼。
  身后抵靠的书架上层层法典纷纷坠落,《婚姻法》在她白瓷般的脚踝处摊开,若是他低头看看,就能看到这一页上第一百零四条,被一旁碰洒的红酒浸透了的“禁止家庭暴力”字样。
  ……
  熟悉的感觉迅速从尾椎骨窜至大脑,周绪延猛地惊醒。
  窗外泛着靛蓝色的晨光,被子下的异样感让他浑身僵硬。
  掀开被单时,他盯着床单上的狼藉,仿佛目睹了凶案现场一般,那片深色痕迹更是像一纸罪证,宣告着他坚守的防线全面溃败。
  这也是七年来第一次,严谨自律的周大律师,在清晨六点狼狈地卷起床单冲向洗衣机。
  浴室里,冷水哗哗冲过发烫的脸,才让他稍稍清醒,洗衣机的轰鸣声却怎么也盖不住那记忆中甜腻的喘息,他瞥见浴室镜中男人的眼尾依旧微微泛红,仿佛还残留着梦境中失控的欲色。
  “伪君子。”他对着镜中人冷笑,一拳砸在雾气朦胧的镜面上,裂纹如枯枝疯长,将那张精心雕琢的脸,撕扯成春日里最狼狈的风景。
  *
  第二天清晨,姜雾眠早早的起床,帮奶奶收拾了屋子,又去村里的集市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临行前,奶奶塞给她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刚蒸好的馒头和自家腌的咸菜。
  “路上吃,别饿着。”奶奶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满是不舍。
  姜雾眠抱
  了抱奶奶,轻声说道:“奶奶,您等我,过几天我就来接您。”
  奶奶点点头,目送她坐上回城的班车。
  车子缓缓启动,姜雾眠透过车窗,看到奶奶一直站在路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车子驶过田野,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姜雾眠握紧手中的房产证,这个小小的本子,重量很轻分量却很重,是结束,也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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