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林珈珞闻言大惊失色,“你过去提过,怀疑那次海难是…人为?”
  冷元朔点了点头,“那场海难只有秋菻和秋郅活了下来实在让人怀疑,但还没等我赶去溧阳盘问秋郅,秋家便…”
  夫妻二人一同沉默下来。
  林珈珞至此清楚,丈夫永远不会让秋蘅与冷元知走到一起。
  “可是砚斋,你没有因为秋家人的罪过伤害秋蘅。”
  冷元朔不理解妻子怎想不通,轻轻拍着妻子的手反问道,“父辈的罪,为何要迁怒于无辜的孩子?”
  林珈珞一瞬回握住男人的手,望着他泛红的眼眶急急说道:“既然如此,你更不该拿温裕的错迁怒于行川啊!”
  “……”冷元朔深深凝望妻子,一时哑口。林珈珞见他把她的话听到心里去,不再多言,二人同枕异梦,涯过一夜。
  -
  冷元朔清晨匆匆出门,穿过三条巷,来到一隐蔽的宅院。
  光秃秃的院子里,冷元知才解开衣襟准备换药。
  冷元朔看着堂弟赤着上身站在庭院中,精心保养的皮肤被寒风凛过更加苍白,衬得腰侧和锁骨处半尺长的剑伤更为瘆目。
  “二哥过来了。”冷元知没抬眼,用金疮药把身上大大小小的疮口敷好,剪下绷带自腰间缠起。
  冷元朔走近想要搭把手却被拒绝,只能眼看堂弟的蜂腰鹤背被绷带一寸寸缠满,直到跨过那精致如远山丘峦的锁骨,在结实的胸前打好结。
  冷元知一层层穿好衣服理平衣襟,端起一旁黑乎乎的汤药一口闷下。
  归来的第二日,他去城外梅山岗祭拜母亲和江宁分号掌柜伙计,看到母亲坟前香炉下压着一张字条,用钱庄加密的符号写着「速离大燕,来日再见。」
  是韩若的字迹。
  他强忍下眼泪把字条藏在怀中,一心只想快点回到锦荷院把好消息告诉元儿,却在离家不远的暗巷遭歹徒行刺。
  那天,冷元朔本想到锦荷院再好好劝堂弟歇了娶秋蘅的心思,意外遇到手持血剑倚靠在青砖墙壁气息微弱的堂弟,立即把他带到这里藏了起来。
  “锦荷院怕是被人盯上了,大哥已把初儿接过去住,你不必担心。”冷元朔自行坐下来说道。
  冷元知优雅收了药箱,浅淡回道:“元儿无事就好。”
  冷元朔瞧他修长劲瘦的手指还戴着那枚银戒,心里堵了一下,谈回正事。
  “吕宋那边的生意,二哥需要堂弟助把力。”他把随身带来的烟草账册摆在桌上,推到冷元知眼前,“最好年前就出发。”
  冷元知抬起白润的手指翻了翻,凛笑一声,“一开始是布纺,后来是香料,现在用更暴利的烟草诱惑我,侬以为拿几个破钱就能收买我?”
  “你在放什么狗屁?”冷元朔没想被他视为亲弟弟的冷元知这般无礼,脸色一黑,“我不过是要你放下娶元初的心思,我的生意都可以给你,你还不满足什么?”
  冷元知坐下来时用长指把峦青衣裾抚好,平静回绝道,“我没空帮你赚钱,元儿有做香氛的打算,我要帮她。”
  “冷
  元知!“冷元朔心火“砰”地燃起,怒道,“你帮她我不反对,但你别妄想娶她!你和她是堂兄妹,传出去要天下人怎么看?你不要脸,初儿还要脸!”
  “堂兄妹?我不在乎。”
  冷元知把账册丢回去的同时睨了眼二哥,“别以为我和绍兴其他族人不知道你们三房的破烂事。”
  冷元朔死死盯着堂弟,好半天才移到火盆上烧得变色的铜壶。
  就此盘算出一个把堂弟药倒送出大燕的计划,没再计较他这夹着冷刀子的话茬。
  冷元知取了茶壶为堂哥倒了杯茶,语气低沉下来,“我不需要你去查谁要杀我,我只求你,不要把元儿送进皇宫过委屈日子,堂弟在此,恳求二哥高抬贵手。”
  三年前作为钱庄大东家的他被温行川抓进璀华阁,触动钱庄一级戒禁:不需东家传唤,自有歃血为盟的青城道派杀手行刺对家,即温行川。
  那阵子,温行川审讯他时身上的血腥气很重。他以为温行川迟早会死在他手里,没想到他武功竟会这般高强——
  离开璀华阁才知,青城道最顶级的杀手,早死在温行川的唐刀之下。
  如今这位当了皇帝,掌握大燕所有子民的生杀大权,对他下死手如挥袖弹尘。
  他不计较,接招就是,但他绝不会再放下元儿!
  “我会带她尽快离开大燕回到阿拉贡,不会有任何流言蜚语阻挠我爱她。”
  冷元知丢下最后一句话,向二哥下了逐客令。
  冷元朔在紧阖的宅门前久立。
  “元知与行川都是我的亲人,该如何阻挠他们,为一个无辜女郎互相残杀……”
  *
  江宁府另一边,日照九衢气温回暖,冷元初坐在马车里嫌闷,掀起车床小帘欣赏街景。
  这些年与阿爹往来书信,听说温行川才当这个皇帝时有些憋屈。
  国库如洗,工事废弛,诸多府县固有的豪强大族趁乱成地头之霸,换代之际,政令难行乱象丛生,民怨沸腾至极点。
  温行川抄没冷兴茂的越国公府充国库时,冷元朝和冷元朔没拦,割席行为为兄弟俩攒足了口碑。
  后来蘅元帝要组内阁,满朝文武乃至民间有识之士齐上奏折,要求奉冷元朝为首辅,与皇帝要把冷家势力彻底驱逐出朝堂的心思大相径庭。
  冷元初托腮看向干净繁华的街衢,心里暖洋洋的。
  不管怎么说,温行川能舍下家族恩怨任用仇敌,还算是个明君。
  路过华严寺,冷元初见那紧闭的寺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有些奇怪。
  “华严寺里有个铜铸大狮子很招财的,怎会白日闭门?”佩兰探头来看亦觉奇怪,眯了眯眼分辨,忽然喊道:“小姐,那是不是赵大人?”
  冷元初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是他。”
  可再看到人群最前那戴着麒麟头面穿着紫兔裘氅的贵家小姐,她恍惚一瞬,“是宁儿?”
  -
  冷元初和佩兰下了马车,向着人群走去。有百姓见这气度卓然的妇人坚定要走到前面,自动让开了路。
  冷元初其实并不确定是不是宁儿,但她知行宁喜欢戴各种麒麟饰物,故地思旧人,难免会想到她。且看到赵大人,她有些话想单独说。
  赵叡正拔剑驱赶人群,见到皇后走近立即要跪,被冷元初托了一下,示意不要暴露身份。
  再看向姑娘侧脸,“宁儿?”
  温行宁转过身,见到冷元初瞳仁放大一息,“嫂…嫂子?”
  冷元初又惊又喜,上前扶住温行宁的胳膊好好打量——
  姿若凝露之桃,眸含藏星之渊,真是汇了星耀月辉的精华,算算年龄她已过了十六岁生辰,是大姑娘了。
  只是这纤羽般的长睫垂了一滴泪,再看眼眶和鼻尖红红的,什么烦心事能要一国唯一的长公主在寺门前哭得这么伤心?
  赵叡看出皇后面中疑色,先开口低言,“请长公主和娘娘借一步说话。”
  “我不去。”温行宁狠狠剜了赤袍郎君一眼,回首朝着那紧闭的铜门喊道:“现在皇后来了,你们对皇后,也要这般无礼吗!”
  围观的百姓惊闻此事,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她是皇后?”
  “了不得,居然活着…”
  冷元初哪里想过,从那个不肯见外人的小姑娘转变如此大,急忙伸手拉她,“不要这么讲!”
  温行宁忽然怒视冷元初一眼,甩开她的手走得离寺门更近一些,高声问向那门内诵经的僧人:“世有吉答尊者七次出家六次还俗,亦证阿拉汉菩提,你有何不能还俗,不能娶我!”
  冷元初只觉自己仿佛站在那梵钟之内,被长公主一番言论震得头痛欲裂。一阵天旋地转,还是被佩兰拉住手才回到人间。
  “宁儿,你,你怎么能爱上和尚!人家是修行人,你不能坏了释者的道场啊!”
  冷元初一把握住温行宁的手要拉她离开此地,却被温行宁狠狠挣脱开。
  “嫂子凭什么拦我?”
  “我…”冷元初只觉体寒,拢紧斗篷领口,再看如今的温行宁唯有陌生。
  “宁儿,我们有话回去说,我好久没见到你,和我回去叙叙旧好吗…”
  “叙旧?”温行宁冷笑一声,“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叫你这一声嫂子,冷元初,你怎么敢狠心抛弃我哥哥,抛弃你孩子!”
  冷元初万没想到再见温行宁是这般光景,一旁的赵叡刃眉一凛,由不得体面用剑背击打眼前乱挤的百姓,吓得人群退去。
  他回首抱拳,“是臣处置不力,请皇后娘娘降罪。”
  没等冷元初启口,温行宁先说道:“既然受了这个称呼,就请你回到我皇兄身边。”
  冷元初看向赵叡,正言:“以后请不要再唤我皇后,我只是个普通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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