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把他的元儿当成什么了,待价而沽的商品,可换利益的筹码?
呵,从前不就是为了保钱庄保冷家,硬生生把他的未婚妻送到皇帝床榻…
“啪”地一声,冷元知捏碎景程脚腕的玉环,吓得元初大喊“不要动!”一点点清理碎片,生怕划破儿子娇嫩的皮肤。
“早些休息吧。”冷元知哀哀道。
他爱屋及乌,待景程如己出,未来接回熙安,他也会视做他与她的长女,好好养大。
但他们终究流着那个无情男人的血,需要好好教养,让孩子们做善良正直的人,不能像皇帝一样恣意妄为,寡义无礼。
“明日我们去公府,回到母亲出事的地方,好好查一查。”
“好。”
第38章
去越国公府的路上,冷元知看到元初面色苍白,握住她温暖的手。
“昨夜没睡好?”他吩咐车夫赶慢些,侧了侧身,让她靠在他的胸膛。
冷元初在他的怀里依偎着,心却无法安宁。
昨夜她辗转难眠披衣下榻,要到外面站一站。
只是这门推开,竟是站在一处隐藏在山窝里的村落前。
村口立着十座压抑的贞洁牌坊,星棋散落的土墙瓦舍,一户人家的门头格外高大,一看便是村中最富贵的人家。
冷元初推门走进,在庭院的石桌旁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
一身夜行衣,宽肩蜂腰,像是习武之人。
“阿爸?”冷元初泠泠唤着。
为何…叫他父亲,如此自然?
男人回身,浓眉间的沟壑倏然消逝。
“是蘅儿啊。”
男人看来不过二十七八,有些紧张的语气渐渐放松,“这么晚不睡,要你阿姆看见打你屁股。”
冷元初趿着红绣鞋走近几步,想要借着月光认清男人相貌,忽见他把手背在身后。
男人遮掩的动作很自然,若从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视角,一定看不见那剑上的红斑。
然,已经长大的冷元初足够越过那骁健的肩背,看清。
是来不及擦净的血,在苍白的剑刃划出一道不自然的痕迹。
“阿爸。”冷元初还想说什么,手里被塞了一把银丝酥。
“回去。”
“回去!”
“别过来!”
“蘅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快!”
冷元初怔怔看着男人硬朗的面孔闪过一丝恐,随即,屋舍、小院、石桌化为泡沫,只剩黑暗。
又做奇怪的梦了。
-
此刻在马车里,冷元初觉得浑身无力。温行川一句话惊扰她彻夜多梦,但梦境太过真实,让她不知所措。
“哥哥,你觉得我是秋蘅吗?”
冷元知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夜思考后,他倒是希望元儿真是秋蘅,不流冷兴茂肮脏的血,亦不必背负堂兄妹成亲的心里负担。
但她能接受吗?
冷元初感受他温暖的胸膛,闭目喃喃,“观堂,你应该见过秋蘅的。”
冷元知用温润的长指轻抚爱人的乌发,摇了摇头。
说来堂妹年幼时他亦没见过面。那年父亲和三个兄长接二连三故去,母亲和老族长一致认为有邪祟压门,带着龆龀年岁的他到普陀山生活七年。
直到老和尚说业障已偿才回绍兴,在族长的支持下接任钱庄。
想到这里冷元知心头掠过一缕哀。
穗德钱庄是他的高祖父创办,传长房长子长孙。
听母亲说,当年冷兴茂想从他父亲手中抢夺权印,但宗族长老怕得罪先祖,集体反对。
后来父亲去世,继任钱庄的长兄与二兄一年后亡于一场海难,三哥本就体弱,受惊不久离世。
那时他不过八岁,无能接手钱庄。
是以族中长老同意已经是越国公的冷兴茂,也就是他三叔暂时接管,待他再长大些,能力得到认可,再坐钱庄头把椅。
但现在,钱庄被三叔彻底占去。
世间安得双全法,冷元知在夺回家业与元儿之间,坚定选择后者,只因元儿的幸福高于一切。
待到诸事了结,他们要回阿拉贡,那高高在上的皇权,让他永远无法心安。
冷元知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爱人。”
“嗯…我亦爱你…哥哥…我要睡一会。”冷元初在他怀里蹭了蹭,懒懒回他一句就睡着了。
-
芝兰玉树的公子看着怀中美人逐渐无力的眼睑,换个姿势让她好好补个觉。
轻轻拍着元初的肩,冷元知望着车窗外陌生的街景,思绪纷飞。
他隐隐觉得母亲还活着。
“知儿啊,姆嬷这次去要待到元儿生产。你要照顾好自己,禾合米庄的路小娘,你再好好考虑,别等元儿了。”
韩若突然提出要来江宁时,冷元知惊讶阻拦过。
夏伍德被当街处决,预示钱庄做的脏事已在明面。随即,天家要收剿穗德的消息甚嚣尘上,钱庄上下人心惶惶。
他做大东家日旰忘食,殚思竭虑推理对策,势必保住钱庄几百分号数千人性命。
可惜,他在钱庄业再怎么呼风唤雨,终归是一介布衣。
面对盖地而来的皇权倾轧,千谋万策之下,是以他一命换所有人平安,尤其不能牵连,彼时是郡王妃的元儿。
那时他已做好孤身赴死的准备,现在回想,已然了了。
母亲没有带任何行李,唯有临走时握着他的手很久很久。
是聪慧的母亲猜到他的心思,不声不响来江宁,藏的是诀别的心。
但母亲做事谨慎,凡事要留后路的道理还是母亲教给他的。
如今万物归元,钱庄与冷家都逃过一劫。
冷元知长长叹息,阖起桃花眸,不让眼泪落在元儿的脸上。
他们回大燕的信息已经要仆役散出去。姆嬷啊,孩儿相信
你还活着,快来锦荷院,见证他与元儿的婚礼吧!
愁思间,感受到冷元初在他怀里慵懒动了动。
随即,女子的玉臂将清隽男人的瘦腰环得更紧。
冷元知垂下浓睫,欣赏着睡美人。
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睡着时的小模样,怎还会像垂髫时那般可爱,非要抱着他或母亲,或是禅枕才能安稳。
破碎的心,被暖阳一片片拾起补好,在胸膛有力跳着。
冷元初睡得深深浅浅,迷梦归寂的边际,发现自己躺在雕龙刻凤的拔步床上。
并蒂莲的光影在床顶斑驳跳跃,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这是…仰止园?
她挣扎着想出离,却被低沉缱绻的声音包裹住。
“孤在。”
“嗯嗯,孤爱你,孤很爱你。”
“孤不会抛弃你,永远不会。”
*
冷元知扶着更加疲惫的元初下了马车。
“是不是病了,我们先去医馆。”冷元知紧张探了探爱人的额温,并不热啊。
“不用。”冷元初自从身体恢复康健后总是多梦,都习惯了。
她拍拍脸清醒下,再紧了紧绵羊皮氅,率先走到上了锁的越国公府门前。
“敕造越国公府”匾额早已不存,门上朱漆褪了色,露出冰冷的铁板。
此地随着越国公被贬为庶人,早已风光不再。
大门推不开,冷元知抽出剑准备破开铜锁,不知哪里窜出来两个横眉立目的小兵,过来阻拦。
“哎,什么人,上这皇家禁地捣鬼!”
冷元知眉头动一下,很快恢复平静,解开腰间荷包,取出两块烟片塞到他们手中。
“两个官爷吉祥,我们夫妻俩才从南洋回来,记得这处宅邸要卖,特来看看,您看,能给行个方便?”
“卖?”两个小兵对视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过来,满眼轻蔑。
“你这人有点意思,这儿是皇家禁地,你哪只眼睛看到这儿要卖?再说了,这皇城根儿,哪个牙子狗胆包天敢卖天家财产?”
像冷元知这种驱动过大燕第一钱庄的大商贾,阅人多矣。他又取了几块烟片塞过去,眼神示意别声张。
吕宋烟在大燕是有钱都难求,他这几块按黑市价抵得过小兵至少十年例银。
有钱能使鬼推磨,若再不给面子,待二位日后拿去贩卖时告他们偷窃就是。
大燕境内的吕宋烟,全都是他与冷元初创立的东印度公司,这两年在吕宋引种种植烟草,再由商船带进来的。
冷元知拱了拱手,讲话声音如高山清泉一样通透。
“二位官爷有所不知,三年前我们给越国公付过定金,这笔钱可不少,草民实在心疼。”
高个子小兵把手中大刀收回去,不耐烦说道,“还越国公,拿的哪年老黄历?大燕现在可没有国公。”
另一个拿人手短,宽慰道:“二位怕是不知,这儿原主的全部资产,都充实内府了。都说‘冷公跌倒元帝吃饱’,您要是真在这儿花了钱,怕是难要回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