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急回王府,佩兰代小姐吩咐马夫在上元县信步驱车,了解了解这陌生的地方,听他热络介绍哪些是官邸,哪些是衙门。
冷元初轻轻掀开车帘,越过宽阔的路面,望向旗幡招展的沿街商铺,熙来攘往、人声鼎沸。
毕竟是首府,比绍兴府繁华。
听着市井杂话,冷元初才觉微微活气起来。
过去在绍兴府,她最喜欢散课后拉着堂哥去街上买个萝卜丝饼,然后一起坐在纤桥上荡着脚,看那乌篷船在水面穿梭打发时光。
再想她到了江宁府期待嫁给温行川,没想到他心里已经装了别的姑娘。
什么样的女子能好到,让温行川在洞房花烛夜都要抛弃妻子呀。
冷元初陷入愁思,一直没吩咐回程,那马夫只得慢慢赶马,要雇主逛个尽兴。
*
王府敬和殿,温行川见了两位内阁大学士及兵部尚书。
兵部葛尚书恭敬端上折子和清册。
“郡王殿下,这是昨夜随亲王殿下急行的军营名册,这是先批出发的粮草清册,下官会随战况持续跟进。”
温行川认真审过名册,点头认可,“昨日圣上口谕,此次粮草事宜从户部转交兵部,
你们可有意见?”
“自然是没有意见,只是与户部冷尚书那边,还未完全交接。”
葛尚书正准备说出请郡王协助,却见这位年轻皇孙的脸色瞬间沉暗。
户部尚书,是越国公的长子、冷元初的长兄冷元朝。
前年冬雪一场胡雍谋逆案,要皇帝自上而下诛杀涉案官吏近三万人,自此废丞相,设内阁。
天威余怒至今,但凡查证一丝关联者,轻则要官员自戕保全家,重则九族全灭。
早在胡雍被诛时,便有弹劾越国公与其勾结,可皇帝非但没有抄灭冷家全族,反而将做封疆大吏的冷元朝调回朝廷,任二品户部尚书。
去岁夏末,户部前侍郎郭恒贪腐官粮两千四百万石,冷尚书为其上司,没受任何牵连,反而一己之力盘活缺了半组人马的户部。
论能力,温行川不妄贬低,可这位冷尚书与其父一样,是眼高于顶,难讲话之人。
父王在皇帝面前不得志,如今迟迟不被封为太子,冷氏父子脱不了干系。
温行川细细翻阅粮草清册,批注两处还给葛尚书,“与户部那边若是交涉不畅,可与本王说,本王出面。”
“多谢殿下。”
待兵部尚书走后,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学士面对郡王,谈及越国公冷兴茂。
鬓发皆白的李鹤大学士先开口,语气不善。
“哪个不晓得越国公是胡雍的大靠山,天家替冷兴茂驳了多少朝臣?现在御史台那帮子官员,有哪个敢弹劾越国公!”
“李大人,这不是说明,冷家莫得问题?”甘乾大学士掸了掸官袍,为冷家说情:
“如今殿下又娶了冷氏做郡王妃,圣上那边,定认国公家没有嫌疑啦。”
温行川转动扳指,薄唇微动一下,轻蔑一声。
昨夜去璀华阁,他见了才被救活、奄奄一息的安徽商会会首,面对他的审问一言不发,一脸为主尽忠之义。
这位夏伍德,正是越国公的得意门徒。
先开口的李大学士吸了口水烟壶,直言不讳:“他冷兴茂女儿不是早夭了,这又是打哪里搞出来个女儿,简直是要风得风,在朝堂里头摆的一比!”
温行川被他们提醒想到冷元初,指尖不细察动了动。
李大学士继续抱怨道:
“恕老臣直说了罢,殿下要是一头栽到冷氏那块,怕那越国公要愈加张狂咯!郡王殿下,千万不能被冷氏的枕边风把心智搞乱咯,倒不如趁此多纳几个侧妃……”
“不必了。”温行川即刻沉眉站起,斜睨了眼李阁老,凛漠止其妄语,“今日所言止于此地,二位阁老虽是本王的恩师,但对本王后宅之事,少议论。”
这些阁老皆见证大燕建元,看着这位皇孙长大,都有好为人师的姿态。他对这些年迈的老臣一向客气,包容这帮老臣偶有偏激之言。
可听到妄议他的妻子,温行川没由来烦躁,收了原有客气态度。
第4章
回到仰止园时,温行川忽然想到园子里多个陌生女子,走向书房的脚步一顿,转去抱山堂,却只见下人在抹桌擦地。
温行川拦住一个,“郡王妃没回来?”
下人躬身道:“回殿下,娘娘没用膳就离府了。”
离府?温行川有些疑惑,虽然不知冷元初从哪里冒出来非要嫁他,但他知道,她对这上元县,应是完全陌生的。
温行川传府门侍卫,问清郡王妃走路离府后,二话没说骑上马去寻冷元初。
但在王府附近绕了几圈,都没见到姑娘的身影。
不由想起今晨她执意贴着他走,又不熟悉园子的花街铺地,被碎石绊了几下脚,像小鹿一般笨。
想这个姑娘应该不敢走太远,温行川调转马头回府,等她回来一起用膳。
回到抱山堂无所事事,温行川把玩起檀架上的瓷器,脑海里又浮现起冷元初的身影。
温行川冷笑一声,这看似柔弱的小女子,昨夜竟敢不顾女仪,当着众人面邀他入洞房?
思索间他细细端详起手中这甜白釉梅瓶,轻薄,不堪用力,是景德镇的御窑厂投他所好专程进献。
再想冷元初是越国公好大年龄才有的女儿,不知要多受宠,才被娇惯成这样。
想到这,把玩的手指顿住。
他一直期待有一天能寻到端庄有节的爱人,不用在乎出身,奉她为妻为王妃,相敬相爱携手一生。
现在却被什么都要掠夺的冷家横插一杠,妄图以联姻换得生路?
想得到美。
轻脆破裂的声音传来,温行川低头看这梅瓶已被他捏碎了瓶口,打发下人拿去丢了。
直到天幕降落,温行川还未见冷元初回来,忽惊恐于她会不会迷路,立即吩咐侍卫即刻出府寻人。
正当他握着马鞭踏出抱山堂时,园门处盈盈飘来陌生而甜美的声音。
冷元初缓步走进抱山堂时正与佩兰说笑,忽然见到温行川端坐在正中檀木太师椅上,喝着她走时匆忙忘记饮完的半杯酸枣茶。
她一瞬间敛了笑靥,恭恭敬敬行了万福礼,轻道:“与夫君请安。”
半晌没听温行川说话,冷元初没忍住抬眼看他,可男人那两道浓如墨的剑眉此刻紧紧攒着,那双好看的凤眸,翻滚着难以掩饰的怒气。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带着丝丝冷意。
冷元初顿时手足无措,眼看温行川放下茶杯起身,只两步走到她面前,语气不善:“你去哪里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着女子,从头顶传来的声音,惹得冷元初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直到嵌玉鞋跟磕到门坎再无后路,只能被这股强烈的压迫感紧紧禁锢。
她离府时没想太多,此刻上元县的街景还在脑海,便与温行川如实相告:“臣妾白日到街巷看一看首府盛景。”
温行川站得太近,气息铺洒在冷元初的头顶,龙涎香丝丝缕缕闯入她的鼻尖。
冷元初知道男人在凝视她,耳尖渐渐染上淡淡的粉色,但她目光只敢在低处游移,看到温行川细闪金光的交领中清晰的喉结上下滚动,玄袍上的貔貅暗纹在闪烁的烛光下,四面八方盯着她。
可温行川一言不发。
冷元初紧紧交攥着手指,又低声补充一句:“臣妾是乡野出身,要夫君见笑了。”
温行川听罢拧眉,乡野出身?她是大燕首富唯一的女儿,胡说八道,未免可笑: “你在与孤说谎?”
冷元初被他突然的质疑惹得身子一颤乱了阵脚,呼吸凌乱间,忽被门坎绊着向后仰去。
头脑空白之时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是温行川拉住她上臂,随即拽得更近,躯体间几无缝隙。
“把你去过哪里都说一遍。”男人的语气压迫感十足,仿佛在审一个犯人。
冷元初哪里见识过,将行迹老老实实复述一遍。
“王府里有膳食,为何出去吃?”虽是初夏,可温行川的话语里仿佛淬着冰碴,凉飕飕的。
冷元初遽而想起,今日公然出府寻食,若被传成她瞧不起王府膳食,更难收场。
“我……”冷元初不敢说实话,一双削肩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
温行川愣了一下。
虽然冷元初不值得他费心提防,但为避免夜长梦多,有些话需要说在前面:他不想她随意离开他的掌控范围。
凝视着冷元初纤长的羽睫,温行川意识到他大概是让她吓到了,遂松开她的胳膊,语气放平些许:“以后不要乱走,记住了吗?”
“……”冷元初正闭紧双眸迎接训斥,没想到就这样结束了?
温行川没得到回应有些不喜,倾下身子再重复一遍:“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