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忙抬头看向大人们,可惜他们已经停止了聊天,都看到了他这里的情况。
  瞬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分不清是内疚还是对于承担后果的害怕。
  阿姨们拿出纸巾,温柔地给他擦干净了手指和脸颊,还笑话他是“小花猫”。
  男人摸摸他的头,不一会儿又买来了一个新的冰激凌——这回,是甜甜的草莓味。
  后来,樊斯辰渐渐知道,每周一和周五,男人在裕和小学授课结束,下班回来后,就会带他去麦当劳买一支冰淇淋。
  然后回家——那是世纪初最普通的老小区类型,挨家挨户的晾衣杆总是满的。中午很热的时候,可以打开风扇午睡,虽然有些吵,但是脸上吹着风,仰躺盯着扇叶一圈圈旋转,樊斯辰很快就能睡着。
  他睡着又醒来,平平淡淡的日子在扇叶间溜走。
  不知不觉,就到了大街上飘零落叶的季节,每一片褪色的落叶被踩上去时,都会发出脆生生的响声。
  就是这个时候,樊斯辰发现自己的短袖短裤开始变小。
  这天,原本是吃冰淇淋的日子,男人却带他来到了裕和小学一年(一)班。教室里闹哄哄的,好多和他一样的小孩在嬉笑玩耍。
  樊斯辰有些嫌吵,他捂住耳朵,趴在自己的小桌子上。
  “你会玩这个吗?”一个豁牙小孩突然丢过来一个彩色的玩意儿。
  樊斯辰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躲,生怕被砸到。
  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他才看出,这是一个彩色的魔方。
  他刚想掰一下,但不知为何,终是摇摇头,把魔方还了回去,小声说,“不会,我们都不会。”
  “啊?不行!你肯定会!你必须会!快点拼!”小孩的脸突然变得狰狞扭曲起来,那原本天真的面容此刻仿佛被恶魔附身,变得可怖至极。四面八方好似都响起了鬼魅般凄厉的催促声,无情地催逼着他。
  樊斯辰感觉自己像被强行塞了一颗定时炸弹,心脏狂跳不止,后背冷汗直流。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挤出一个字儿,“我……”
  “我来!”一个稚嫩的童声如天籁般响起。
  樊斯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自信满满地从自己手上拿走魔方,开始专心拼了起来。
  周围可怖的声音被瞬间驱散。樊斯辰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木讷的大脑好似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脱口而出道,“wan?”
  “嗯?”小夏莞迅速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透着聪慧与灵动,然后继续埋头拧魔方,嘴里还念叨着,“philip你稍等,我马上就拼好了!”
  樊斯辰拿来两个小板凳,和她一起坐下。
  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一点点拼魔方,看她的手,看她的头发,不知不觉,就这样看了好久好久。
  终于,两层都已经拼好,只剩下最后一层的一个调皮的红色色块,始终像捉迷藏似的,一会儿溜到蓝色面,一会儿躲到绿色面,就是不肯乖乖去它应该去的地方。
  樊斯辰看到夏莞的小脸上露出有点丧气的模样,不禁攥攥小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要不……我来吧?”
  “不用,夏莞给我!”一个头发也有点卷的小男孩臭屁地刮刮鼻子,不由分说地夺过了魔方,然后转过身去,偷偷地捣鼓起来。
  樊斯辰努力思考,但大脑好似总隔着层迷蒙的水汽,雾里看花,抓不到关键点。
  “他是谁呀?”樊斯辰小声问。
  夏莞笑着回答他,“是许志奕呀!”
  樊斯辰恍然大悟,刚想微笑一下,夏莞就撅起嘴,发现了许志奕的小动作,大声说,“许志奕!不许把贴纸撕下去重贴,这样拼的不算数!”
  两个小朋友转眼开始抢起了魔方,还互不相让。樊斯辰坐在板凳上笑了起来。
  就让这个魔方永远也拼不好吧。
  清脆的放学铃响起,小朋友们陆续被家长接走。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了最后三个小朋友身上。
  樊斯辰觉得就算今天没有冰淇淋,也很不错。
  “我妈来接我了再见!”许志奕挥挥手,背上没拉好拉链的小书包蹦蹦跳跳离开了。
  老师帮家长叫了夏莞的名字,夏莞也收拾好书包,走出班门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回头笑得十分明媚:
  “再见,樊斯聿!”
  刹那间,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将樊斯辰的脑袋劈成两半。
  那些沉寂于阳光下的记忆,带着阴暗腥臭的霉味,如潮水般百倍涌来。
  樊斯辰惊恐至极,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撕心裂肺地破了音,“我不是樊斯聿!”
  夏莞回头的时候,空洞的双眼不见眼眸,她好似一个脖子生锈的傀儡,机械地问,“啊?那樊斯聿呢?”
  樊斯聿呢?他去哪儿了?你是谁?为什么你在这儿?凭什么是你在这儿?
  无数的疑问如有实质般伸出尖爪,要将他生生撕碎。
  樊斯辰想逃跑,但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已经拼好的魔方,红色的那面完好地映入眼帘。
  顷刻,那不详的鲜红却开始流动、滴落,化作粘稠的液体沾了他满手,而掌心好似被钉入了铁钉,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
  他慌不择路地奔逃,课桌被撞倒了一大片,身后无数只森白的人手,已然张牙舞爪地钻进了他的身体。鼻尖充斥着浓烈刺鼻的香水和烟酒味,那味道让他几乎窒息。
  可他逃无可逃、退无可退,而脚下的教室地面也突然崩塌。
  无尽的黑暗瞬间将他吞噬,他不知道自己会沉沦到何等的深渊。残破的灵魂仿佛已经背主出逃,冷眼旁观那具麻木的**,一点点从少年到中年再到老年,逐渐形销骨立,再也看不出当初的模样,最后腐朽成一滩尸水,最后的白骨也被风化,散落成了空中的微尘。
  “医生!我儿子醒了!”病房里,卢凤鸣的喊声打破了寂静。
  樊斯辰猛烈挣扎,输液架被打翻,发出巨大声响,手背的针在手臂划下长长的一道红痕,鲜血缓缓渗出。
  匆忙赶来的医护人员忙上前制止,询问家属要不要打镇定剂。
  卢凤鸣一巴掌猛地扇上樊斯辰的脸,五个鲜红的手印瞬间浮现。这一巴掌的痛感比一切都更能证明何为现实。
  樊斯辰好似霜打的茄子,突然就冷静下来,然后像一滩烂泥,毫无征兆地落回病床。眼神空洞无神,仿佛已经被抽离了灵魂。
  之后,樊斯辰便没怎么动过,安静得让人害怕。
  卢凤鸣让心理医生给他做了检查,情况似乎没有那么乐观。
  卢凤鸣拿到报告单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怒极反笑,把薄薄的纸张甩得哗哗响,破口大骂道:“姓樊的兔崽子,我说,你丫是逗老娘玩呢?我儿子还在隔壁躺着,我说什么了?你他妈全胳膊全腿儿还有脸在这儿装精神病?他是你亲兄弟,怎么对你不用我说了吧?你他妈个小白眼狼ptsd他?我看你脑子确实是有毛病!”
  “艹!”卢女士虽然性子刚烈,但之前从来不说脏字。
  这会儿,樊斯辰的病历单已经被她撕成碎片,扬在这间空无一人的闲置房间。
  她皱皱眉,脑袋里第一次跳出从未有过的念头,是她错了吗?为什么一个二个都变成了这样?
  不行!
  她狠踢了一脚落了灰的办公桌,最终再次掏出了那部不属于她的手机。
  手机屏幕的壁纸,是一张随手抓拍的照片,虽然构图一般,还有点虚影,但照片中的少年和少女,在游乐场的背景下,居然笑得那么开心无忧。
  倏尔,卢凤鸣眼神里透出一丝决绝……
  55狡兔三窟
  医院之外,今天的天气还是很好的。
  风已住,偶有细碎的雪粒从光秃秃的枝桠掉落,发出“啪嗒”一声。空气仍带着寒意,但万里无云的碧空中,暖阳高挂,照着路面上的积雪,反射出细碎的光点。
  银装素裹的雪景中,夏莞身着洗得发白的素色毛线裙,此刻显得格外协调。
  许志奕踏雪而来,宛如从时尚杂志中走出的男主角,但他今天的人设不是青春男高,而是成熟男性: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呢子大衣,衣领上的一圈蓬松柔软的白色毛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头发精心打理过,用发胶固定成了职场精英的造型,再搭配上一双锃亮的皮质短靴。
  说他是去谈生意的都成。
  前提是,如果他没有见了夏莞就蹦蹦跳跳跑过来的话。
  夏莞离老远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心里幽幽想到,这货之前还一副兴师问罪誓不罢休的样子,她也跟着紧张,生怕矛盾愈演愈烈再见面掐起来,没想到轮到他真正上场,却又好似孔雀开屏。
  夏莞不太习惯香水味,只觉得鼻腔一阵发痒,许志奕刚走近,她就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喷嚏。
  “不至于吧?不好闻吗?我姐买给我姐夫的,我特意喷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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