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他将她的腿放下,拉了被子来,就要躺下,又问道:“要不要朕帮你翻个身?”
一个多月前她便是睡觉翻身都困难,这也是元衡常做的事。
岑璠托起肚子,元衡便是明白是什么意思,托住她的腰背,帮她翻过身去侧躺她。
她背对着他,从背后都能看清被子下包裹的肚子。
终归是太辛苦了些。
还有即将一个月,他们将要为人父母,元衡这些时日总在想,自己该怎么做好一个父亲。
他想让这个孩子无忧无虑的长大,不要再像他一样,哪怕是在宫里。
归根到底,只要他不纳妃,不沾染上其他的女人,其实这些问题能迎刃
而解。
她似乎因为这个孩子,也不打算走了…
元衡也转过身,握住她搭在肚子上的那只手,“皎皎快睡吧。”
*
翌日,岑璠照常出门晒太阳。
一场晨雨后,秋高气爽,宫中阳光正好,琉璃闪烁斑斓。
槿儿扶着她,岑璠走得远了些,就要走出殿门时,却是看见一个孩童。
孩童正靠着殿门,坐在门槛上玩手,周旁无人照料,也无人驱逐。
岑璠总觉得那孩童在哪里见过,细细一想,这般半大孩子,能在她的殿前这般自由,约莫也只有那没了生母的渠王,先帝的六皇子。
那云太妃畏罪自戕,可元衡到底没有追究手足。
岑璠多看了几眼,其实她肚子里的孩子,和先皇帝最小的皇子,也不过差了一岁。
这个孩子还在她肚子里,可再过一两年也会长成这般大的孩童。
岑璠走近了些,想要多问他些事,譬如他为何在这里,他身旁的宫人在哪里,可又觉得这般大的孩子约莫是听不懂。
她慢慢俯身,想要仔细看看那孩子,却发现自己弯腰也困难。
与此同时,隔着一道墙,传来一道声音。
“皇后娘娘的胞弟,真的假的?”
“我这不也才听说,你说也真是的,陛下对娘娘的胞弟也算得上纵容,这虞氏刚没了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死活要回虞家…”
“这回去也就罢了,还要出去赌,没有陛下和娘娘照拂,欠了钱哪有不还的道理…”
那声音越说越弱,岑璠却大抵听明白了。
槿儿心中一惊,率先跨过门槛,喊了一声,“在宫里乱嚼什么舌根!留渠王殿下一个坐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岑璠站直身子,缓缓走出宫门,她侧过头去,便是看到一个脸生的嬷嬷正和自己宫里的奴婢说着什么。
两人看到岑璠,对视一眼,都闭紧了嘴。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两人低下头,不肯多说一句。
“本宫问你们刚才说什么!珝儿他做什么了?”
那宫女在含章殿当差,知道这位皇后从来不曾有过架子,即便是这宫中唯一的嫔妃,连生下来的孩子都是铁板钉钉的尊贵,也从未称自己为本宫。
她面色惨白,连忙跪了下来,神色慌张地坦白,“是娘娘…娘娘的胞弟…前几日虞氏公子去赌坊输了钱,被赌坊的人扣了下来…”
宫女想到什么,抬头又补充道:“不过娘娘放心,殿下今日已经派了人去赌坊将人要回来了,想必没什么大碍…”
岑璠一言未发,宫女见了,额抵在地上,什么都没有再说。
“怎么可能…”岑璠轻喃,呼吸错乱起来,眼睛左右微动。
渐渐地,她皱起眉,就连嘴唇也变得苍白。
眼前模糊一片,似乎整个宫墙都在眼前晃动,身上仿佛压了重石,疼痛感忽然袭来。
那痛感像是要将人撕裂一般,岑璠只觉得喘不上气,直直倒下。
第106章 她看过孩子没有?……
“娘娘!”
岑璠倒下时听到一阵惊呼声,她浑身颤抖,可身上的疼痛却越来越剧烈,钻到骨头里的疼,都要背过气去。
忽然,她感觉到了裙摆底下一阵湿润。
槿儿掀开她的裙摆,睁大了眼睛,“姑娘要生了...”
周围似是越来越乱,着急的,恐惧的,还有小孩子的哭声混杂,岑璠心愈发慌乱,起初时而想到珝儿,时而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后来便是无法思考。
有人将她扶起来些,肚子就像是被揪起一块儿肉一般,压在腰腹上。
岑璠扶起肚子,忍不住小声呻吟出声。
槿儿后头还跟了几个宫女,她回头道:“快去叫太医!”
说罢,有宫女缓过神来,迈开腿便去叫人。
人越来越多,慌乱之中,岑璠抓紧了槿儿的袖子,几个人想将她抬进屋,忽然有人挤进人群,将她打横抱起。
那人的脚步极快,像是生了风,声音颤抖地不成形,“皎皎莫怕,先别睡…”
岑璠疼得无法言语,躺在床上,尽量保持清醒。
元衡握住她的手,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严,俯身靠近她,那声音听起来竟像是要哭了一般,“皎皎,你若是疼便抓紧朕。”
岑璠不曾犹豫,捏住他的手,指甲盖都捏成了白色。
很快,太医院众人鱼贯而入,太医首诊过脉,神色凝重,叫人煮药熏香,往她穴位上施针。
元衡自始至终没有离开,紧紧盯着她,手抖得不成样子,却执意接过紫芯手中的帕子,不厌其烦给她擦额上的冷汗。
“皎皎莫怕,朕在这儿…”
房内乱成一团,乳娘备来鸡蛋和热糖水,神色为难,“陛下可愿意先去外面?您在这里,姑娘可能不好生…”
“老奴算是姑娘的半个母亲,有老奴在,殿下大可放心。”
元衡也觉得自己没用,自从当了这帝王,他处处谨慎,可就在刚刚看到她摔在地上时,还是不受控制的慌乱。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她缓解痛楚,或许就像乳娘说的,他只有出去的份。
她讨厌他,或许分过神来,还会怨他让她受这一遭。
元衡低下了头,从她怀孕到现在,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羞愧感。
“朕听乳娘的,您照顾好她。”
他客客气气地同乳娘说,放开岑璠的手,三步两回头地缓步离开产房。
他没有出去,只隔了一道屏风,搬了把胡椅,对着那扇屏风默声静坐。
时间凝固起来,流逝得缓慢,她的声音愈发清晰,近乎在嘶喊,像是受了很大的折磨。
元衡平生害过很多人,那些人他并不放在心上,可听到她这般声音,却生出前所未有的负罪感。
是他害了她,害她这般…
他静静听着,脑海中像是出现了幻觉,隐隐约约似看到一女子独自在一间黑漆漆的矮屋中,身下全是血。
那女子的声音和她的嘶喊混在一起,像一把铁锥扎在他胸口。
元衡头越来越低,恍惚地站起身,晃晃悠悠往殿外走。
烈阳之下还跪着一个嬷嬷和宫女,元衡见到两人,面上的惶恐骤然消失,眼眸中似有一把嗜血的斧刀,寒芒刺骨。
韩泽守着两人,纵使此时无关乎他,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自陛下登基后,他已经许久没过见到过陛下这般,即使是陛下自个儿被下毒也没有…
陛下把娘娘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元衡看着两人,漠然开口,“怎么还将人留在这里?”
韩泽拱手,不敢答错,“惊扰娘娘是大罪,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定夺。”
元衡斜了他一眼,淡然道:“当然是诛九族,还能是什么?”
两人俱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
当今圣上施仁政,比起先前那位还仁慈前,即便是那云太妃参与下毒,也未祸及家里。
能进宫的宫女到底也出身氏族,那宫女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平日爱和嬷嬷多说几句,如何能诛九族。
宫女摇头,“陛下,奴婢冤枉!”
元衡目光移向一旁的嬷嬷,“你呢?有什么想说?”
那嬷嬷脸色也早已变得惨白,“陛下息怒,老奴也是被逼着这么做的…”
“息怒?”元衡重复了一声,忽然拔出韩泽腰间的剑,剑尖停在了嬷嬷的脖间。
他手中的剑握不稳,却是渐渐往里刺,嬷嬷如树皮般枯皱的脖上瞬间渗出血。
“你叫朕息怒?”
那剑尖压在喉咙上,嬷嬷说不出话,一动不敢动,她丝毫不怀疑,她再动一下,那刀尖会将自己的喉咙彻底切开。
元衡手越握越紧,看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苍老面容,越看越觉得可憎,眼底触目惊心的红。
就要挥刀而下,元衡却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看大殿,那杀意刹那间收回来几分。
“把这二人拖出宫去,斩首示众。”
韩泽低头,没有阻拦,答了声“是”。
如今已是晚秋,一场秋雨后更显寒。
元衡站在门外离门不远的地方,时而踱步,可更多时候只是静静站着,即便是再不怕冷,手也冻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