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宫里的太医想来是擅长此术,药效起得比前些日老郎中开的快许多,也更苦些,到了晚上,肚子便不疼了。
可一想到过些时日,自己会被带回洛阳,便难以入眠。
那个地方,她厌恶的人,可要比晋王府多。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是她首先要面对的麻烦。
他和她都活得很糟,他活了二十多年,连自己是谁都没弄明白,而她虽认得清自己是谁,却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处是哪里。
他不会是个好父亲,而她也不会是一个好母亲。
这个孩子有他们这样的父母,会很可怜。
岑璠一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有一刹那,很想用力去锤自己的肚子。
可最终还是停住了。
事到如今,留不留这个孩子由不得她。
她很了解他的恶劣,她有过孩子,给了他念想,即便是这个孩子没了,他也定然会把她留在身边,即使这个没了,还会再让她有第二个…
说不定还会牵连她身边的人。
手从肚子上离开,岑璠抹掉眼角的泪,拉紧了身上的被子。
这床被子也是新换的,用蚕丝填满,很是柔软厚实,对于岑璠来说却实在是有些热,便又将那床被子踹开。
这是她前几日便能感知的身体上的变化,现如今才知道这些不适是怎么回事。
*
岑璠在青镇足足修养了十日,那些太医每日都会给她把脉三回,所有人围在她身边,提心吊胆的。
有人是在担心掉脑袋,有人也是真的是希望她肚子里的孩儿能平安。
总之,没什么人希望这个孩子保不住。
岑璠也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直到太医点头,韩泽才叫人收拾好回去的车马。
她乘的是一辆牛车,车中的毯子也被铺垫好几层,坐在上面丝毫感受不到颠簸。
队伍浩大,出发没多久便兵分几路,他们走的那条路平坦,却也不是寻常大道,时不时还会派出去几波探子先去四方探路,很是谨慎。
过大河时,一行人走的浮桥,过河后岑璠却呕吐不止。
直至华郡还一直如此,无从缓解。
岑璠靠在马车上,眉头整日不曾舒展开,槿儿和紫芯跟着着急,乳娘却说害喜都会是这样。
就连太医也只是开了些止吐的方子,嘱咐道:“娘娘若是难受,可以吃些酸食。”
韩泽来时,新帝便让人寻了很多梅子,让挑了最酸的送来。
他献宝似的呈上,岑璠嚼了一颗,便吐了出来。
那梅子酸到发苦。
韩泽也不敢说什么,默默收了剩下的梅,原封不动放回他那里去。
至华山郡境内,队伍转而行大道,岑璠也知道,路过此处便快要到洛阳。
车过高陆,郑峋身着官服,亲自来迎。
岑璠出于礼节,到底下车端端正正行了礼,随后便被请上了一架楠木香车。
仪仗一路开道,声势浩大朝洛阳而去。
先帝崩逝时,未留传位遗诏,却的确留了一道废后的圣旨。
废后所出的太子孱弱,大皇子未经开化,五皇子尚在咿呀学语,唯一可以继位的也只有这个手握兵权的二皇子。
新帝登基一月有余,起初四方皆有动乱,镇压地却也快,如今洛阳附近郡县倒都还算安稳。
只是这位新帝迟迟未行登基大典,朝中也有人猜测,新帝是在等曾经在晋王府的王妃。
新帝还是晋王时,与王妃伉俪情深,乃是一段佳话。
只是朝中这些日也有旧臣反对,无非就是因为王妃身份低微,不堪母仪天下。
新帝没有处置这些旧臣,却也没有另封皇后的意思。
前些日子倒也有几道声音,说是晋王府的那位王妃已经到了洛阳。
后来发现都是假消息。
一次次假消息传多了,在意的人便也少了,甚至有不少人猜测,新帝已经打算另选皇后。
可这一日,那位留在晋王府的王妃,真的被抬进了洛阳,皇帝仪仗,羽林军开道,北镇而来的军队夹道行礼。
不似传闻中来得悄无声息,而是声势浩大,广而告之。
想把自己女儿送进宫的贵族世家,还没让画师画出一幅满意的画,便被阵仗掐灭了念头。
未等第二日上朝,新帝身边的近侍宣读了封后的诏书,将凤印也带给
了皇后。
至于前些日反对声,一时间都成了耳旁风。
岑璠进宫后,便被带进了含章殿。
先帝驾崩于显阳殿,元衡登基后不曾去过,一直住在东侧的含章殿。
至于那宣光殿住的废后,他还未曾让人挪走,他也不愿意她住在后宫,离后宫的女人太近,索性便将她留在自己的住所。
含章殿比起显阳殿不算宏伟,却也宽阔,殿内的柱子上镶着龙凤,寝殿用六扇屏风隔开,殿内铺着一层绒毯。
岑璠听到了韩泽宣读的圣旨,看见了摆在桌上的凤印和诏书,却一日不曾见到那位新帝。
槿儿几个也被带进宫,只是那宫服繁复,几个人在王府侍候过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帮她换上。
韩泽倒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将尚衣局新任的文绣大监领到含章殿。
岑璠却只想先睡一觉。
女官懂得分寸,不曾劝说,只让这刚进宫的皇后先试了身梨花白织锦寝衣,见尺寸刚好,便无声退下。
文绣大监退出大殿时,瞥到了桌上的凤印。
那样重要的东西,被人争来抢去,现在却被明晃晃留在在桌子上…
岑璠并未理会那凤印,闭眼侧身,本没打算睡。
可大殿太过安静,竟真的就这么睡沉了。
再睁开眼,是乳娘叫醒的她。
殿内已经点了几盏烛火,乳娘将那青釉药碗放在小案上,扶她起来。
“娘娘先醒一阵,别晚上睡不着。”
“乳娘还是别这么叫我了,不习惯。”
乳娘顺着她的话,又改回了称呼,“姑娘先把药喝了吧。”
岑璠将那药端起,屏住鼻息饮尽,便听到寝殿外的宫女的一声“陛下”。
这声陛下,对她来说到底太陌生了。
那碗安胎药的味道在口中愈发泛苦,岑璠将药碗交给乳娘,并未起身。
乳娘双手捧着药碗,见到元衡时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岑璠知道面前的人是皇帝,仍未行礼。
消磨了一路,如今也没了什么脾气骂他无耻。
元衡显然也没有计较什么礼数,沉稳的步伐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顿了一下。
再迈开步时,竟像得了失魂之症,走得左摇右晃的。
直到他走到面前,岑璠才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直白地盯着她的肚子,缓缓伸出手来,带有玉扳指的食指微微颤抖,骨节小心翼翼地点在她尚未隆起的小腹上。
碰到的那一刹那,他咧开了一个笑容,那笑似要弯到耳后去,却不怎么好看…
细细看去,那眼底似还有些闪烁。
他微微侧头,手指轻轻在她的肚子上蹭扫。
“皎皎,这是咱们的孩子…”
第98章 想骂就骂,想打也行
那声音轻得像一阵和煦轻风,配上他的声音,却让岑璠椎骨发麻。
岑璠闭上眼睛,“陛下觉得很有意思吗?”
元衡像是没听见,除了盯着她的肚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想去在乎。
他爱不释手,手指划过她的衣裙,却忽然想到,前几日太医说过,不能常去摸她的肚子…
他立刻收回了手,即便只是触碰也不敢。
刚撒开手,又觉得离那孩子太远,他干脆跪在地上,却又怕惊扰到她肚子里的小家伙,耳朵只轻轻贴在她的腹上。
什么也听不见,他不满足,轻按住她的腰,想让她再靠近些。
岑璠道:“陛下,这孩子还没个形,听不到的。”
元衡倒真听了她的话,按在她腰上的掌离开,却是侧开头,轻轻枕在她的膝上。
他抬眼看着她,眼底像是潭深水,细长的眼尾似能勾魂。
“皎皎,咱们有孩子了…”
寻常的夫妇有了孩子,约莫都会说这么一句话。
岑璠到底是清醒着。
她手往后收了些,连带着要收回自己的腿。
元衡从她的膝上起来,却还是不肯站起身,扶住她的膝,又盯着她的肚子,忽然又发现了什么,道:“应该已经三个多月了,怎么还看不出…”
他这么说着,便又要上手。
岑璠按住了他的手背,“每个人都不一样,现在看不出,实属正常。”
前几日槿儿也问过,她只不过是将乳娘和太医的话复述了一遍。
元衡认真地点头,又仰头多看了看她,“皎皎这几个月在外面,是瘦了。”
岑璠低头,毫不留情地纠正:“陛下此言差矣,是因为这个孩子,我才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