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屋里有些昏暗,岑璠推开门,想喘口气。
谁知门外却是跪了一人,穿着婢女的衣裳,头压得极低。
岑璠认得她头上绑的红绳。
跪着的是紫芯。
紫芯未抬头,哭着拜谢,“奴婢谢娘娘主持公道,奴婢此后愿为娘娘做牛做马。”
听到身后的脚步渐近,岑璠冷冷道:“我不需要你当牛做马,你且回去吧。”
元衡走到她身边,跟着低头看了一眼。
紫芯脸又浮现出惨白,她擦汗下巴上凝聚的眼泪,站起身又一拜才离开。
岑璠伫立良久,他便一直在旁陪她。
夏将至,廊下光影斑斓,迎面而来的是都是暖风。
鬓发微拂,岑璠眯起眼,轻问道:“殿下说过要让我报仇,要等到何时?”
余光中,他转头看她,看不清是和神色。
“皇后非等闲之辈,又有胡氏倚仗,你要报仇并非易事。”
岑璠听罢,转过头,他似和她心意相通,也转头看她。
她的眼中倒映着他的影,却又似深不见底的寒潭,眼底全然没有他。
就算同床共枕,做过最亲密的事,也未能改变什么。
元衡知她为何要这么看他,却执拗地想将这桩婚事强扭成正常夫妻该有的样子。
“胡氏亦是我的仇人,仇我不会不报。”
“我想亲手杀了她。”岑璠道。
元衡声音顿了顿,“好。”
他转而声音有些喑哑,提醒道:“但你我还有日子要过……”
岑璠眼睫微垂,并未回应。
她能想到同他日子,除了报仇,还有便是如何应付他身边对她充满敌意的血亲,除此之外便是在夜里的鱼水之欢。
她知道他也许有几分真心,他身边的人,包括他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的意愿,只为成全自我罢了。
她讨厌,打小就厌恶。
结果到最后,岑璠也没有回应。
一天下来,最像他口中“日子”的,竟是两人午膳时一顿稀松平常的鱼脍。
夜里下起一阵疾风骤雨,树叶被拍打得凌乱不堪,屋檐上的雨汇成一股细流自屋檐滑落。
暖帐内湿热,她脸色潮红未散,平日似冷湖的双瞳似晕了一汪春水。
紧实的臂撑在两旁,那臂上线条如木般苍劲流畅。
他在逼她看他。
风止住,他抽离,在她面前穿衣已经变成了习惯。
岑璠不懂为何他今日为何要这般搓磨她,非要将她磨的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似也感受到了她的无力,那眼中未有怜,眼尾蕴着温柔,更多是缠绵后的愉悦与缱绻。
他抱了她去沐浴,王府里的汤池不小,就算两个人也不拥挤。
汤池壁由白玉铺成,岑璠靠在汤池里,紧闭双眼。
水声细微,轻波漾起,挺立的鼻梁蹭过下颌,如鸿毛轻拂。
她想躲,只能仰起头,落在满是欲的眼中,便又是另一种意思。
水波猛然激起一阵,他唇靠了过来,岑璠晃过神,用力抵开他。
元衡便也是醒了。
他转身,并肩同她靠在池壁,细嫩的肌肤触碰上那紧实的臂,岑璠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元衡感受的到,他在水下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明日可还想回门?”他漫不经心道。
岑璠断然道:“不可能回。”
元衡道:“不回便收拾东西,隔日之后回晋阳。”
*
回门日,岑璠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
虞佑柏向外哭天喊地,却是喊回了自己派去王府的奴仆,有好几个被打得皮开肉绽,被毒哑的杨柳被韩泽扔在地上。
虞佑柏长大了嘴,似是惊诧。
韩泽只说那婢女不守规矩,要虞家一个说法,倒是丝毫不提下药之事,
虞佑柏连忙点头,召集全府之人问讯半日,最后说是杨柳的亲娘教唆,要将两人全部发卖。
说这话时,虞佑柏特地提到了胡氏,说两人曾在胡氏做过事。
韩泽也明白,如此兴师问罪,虞家定会找人当替死鬼,若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宫里那位胡姓皇后定会用昨日之事做什么文章,便索性见好就收,将虞家送往王府的奴仆尽数退回,在外便只称奴仆不守规矩,用不习惯,倒也不顾及什么颜面,由着外面的人猜测。
隔日,辎车与并车早早便收拾好,动身回晋阳。
晋阳在北,须过邙山,就像皇帝说的,一路上并非全都太平,光是邙山就盗墓者众多。
不过随行的人许多都是随晋王回来的军士,盗墓者没胆子劫。
说实话,岑璠有些不舍,舍不得珝儿,更舍不得刚认识的那些朋友。
可她能离他们远些,也是好的。
城外郊野,每过十里便该有凉亭供旅人歇脚,可战乱多年,洛阳城的主人换了又换,凉亭也没剩几个了。
城外,残破的凉亭里有两人等着,其中一个还是少年模样。
元衡瞟了一眼,继续向前走,奈何那少年喊了声姐夫。
他不得不停下来。
少年看了眼后面的队伍,迈开腿朝最华丽的一辆并车而去。
先听见车外动静的是槿儿,随后岑璠便听见了一声声“阿姊”。
她挑开车帘,看到珝儿的一刹,连忙起身下车。
她上下看了看他,眼一眨不眨看在他身上,“珝儿怎么来了?”
珝儿道:“阿姊昨日没回门,我来看看阿姊。”
他能想着再来看看她,岑璠心满意足,只是眉间有些担忧,“珝儿怎么就只带了一个人?”
珝儿讪讪一笑,“这儿离城门不远,不像阿姊你们要远行去晋阳,没事的…”
岑璠眼神温柔,似云与月,云月间是浓浓的不舍。
她道:“阿姊此去晋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要用心读书,莫要再赌。”
珝儿却渐渐收起笑,撅嘴,“阿姊你又说这些,都说不赌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岑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弟弟,可设身处地想想,若换作十四岁的她,大概也不愿家里人把自己当小孩子看。
她收住话,“阿姊给你的那些银子你一定要保管好,切莫交给父亲,若有什么事,去信给阿姊便是。”
她唇还微张着,想还有什么要叮嘱,没注意到旁边已经站了人。
元衡侧目打量着面前的妻弟,他眉目英俊,眼中却透着难以接近的寒意,“说完了吗?”
岑璠转过头,珝儿跟着看去,踮起脚尖,神采飞扬,亮出一口白牙,“姐夫!”
元衡深深皱眉,眼光却回到珝儿的脸上。
他身材高大,看向十四岁的少年,像是上位者在睥睨。
珝儿未曾察觉,热络攀聊,“姐夫,我最近读书,读到一处甚是不解,可否请姐夫指点一二?”
元衡淡漠道:“本王不过赳赳武夫,不通文墨。”
只一句话,将有的没的都掐断了去。
岑璠淡淡用余光看他,倒也不反驳。
珝儿却觉得自己说了冒犯的话,嘴往里抿了抿,“是我思虑不周,姐夫见谅。”
元衡咬了咬牙,腮微收。
场面实在太冷,珝儿手脚发麻,抱拳行礼,又抬头瞄了眼岑璠,“阿姊保重,珝儿先走了。”
岑璠愣了愣,疾声又说了句,“记得常来书信。”
可那句话太轻太急,就那么轻飘飘地消失在了风中。
岑璠随他掠过的身影转头,目送着那道影子越来越短。
少年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怅然若失。
身旁只剩了一人。
岑璠眼神一转,冷得似冬日的湖水。
她转过身去,却在下一刻,腕被人严严实实锢在掌中。
“你是在生气?”元衡这么问,却未等她回,“我听说你那弟弟,可是曾出入赌坊。”
岑璠道:“他就算出入赌坊,也是我弟弟。”
元衡脸色变得黑沉,“他在骗你,也无所谓?你以为一个赌徒,
能说不赌便不赌?”
连连的质问,让岑璠红了眼,她不愿他这么说他,“他才十四岁,是我的亲弟弟,他若再赌,我会陪他戒赌,可我绝不会不认他。”
元衡不信,手越握越紧,“你可知一个赌徒要如何戒赌,你给他银子,还能让他戒赌?”
车外皆是王府的人,听到这番争吵,眼睛不敢乱瞟。
晋王府是不怎么富裕,晋王这么问,不会是在乎王妃卖画的那点银钱吧……
他们殿下花在王妃身上的银钱,也并非小数目。
岑璠却默住,恍然间想到自己的两个舅舅。
就算败光了手上所有的钱财,在同她讨到银子时,每每保证不去赌,可还是会去赌。
若是她的弟弟以后变成这样,她不敢想。
元衡手仍圈着她腕,见她冷静下来,将她拽到马车前,道:“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