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过这黄家大老爷在廷尉做官太过清正,就连大氏族都敢得罪,家中几房又不争气,好不容易提拔上去两个儿子,谁曾想两人前些日子醉酒在街上说了冒犯天子的话,念在其父为官时鞠躬尽瘁,只是将两人革了职,各打了五十大板。
  可刚乞骸的黄老爷却经不住此遭打击,腿一蹬撒手人寰,这一番闹腾下来,刚兴起没多久的黄氏也基本算是完了。
  不过这虞家老爷似早就想好了出路,早些年靠着一手好字常与皇后母族胡氏往来密切,黄老太爷一死,也根本不会怕黄家剩下人找麻烦,立马将外室养的女儿接了回来。
  等在门口的人虽都为虞老爷指派,可皆是黄家早些年送来的人,一想到那外室女即将进门,不约而同黑沉着脸。
  那辆马车停在家门口,无人上去迎接。
  岑璠下了马车,向大门走去。
  众人渐渐看清那张脸,却不由都深吸一口气。
  他们老爷当年正是因为容貌俊美才被夫人看中,家中几个姑娘相貌都不差,可都不如这外室之女,身段窈窕,肤似白玉,精致的五官挑不出一点毛病,微长的眼尾延出几分清冷,端的一副出尘的美人相貌。
  众人收回目光,岑璠站定在门前,那扇门还是没有打开。
  门口的婢女挡在她面前,提醒道:“大姑娘该从侧门入才对。”
  岑璠抬头看了看那婢女,和槿儿一般大的年纪,一鹃花簪簪在一侧,脸颊粉嫩,身上的衣裳用的料子也是极好,一副俏丽模样。
  岑璠打量了两眼,平静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没有正眼看她,行礼也是敷衍了事,“奴婢紫芯,以后会伺候姑娘起居。”
  这话说出口的语气,倒不像是伺候人的。
  槿儿站在岑璠身后,闻言仰起脖子,上前一步,正欲理论两句。
  岑璠却并不与她计较,从袖中拿出一块不算小的银子。
  她伸出手,摊开的一瞬间,紫芯便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捧着双手去接。
  岑璠手腕一翻,银子滚到了紫芯手心。
  “我不需要人伺候。”岑璠说完这句,便从侧门入了府。
  紫芯接了银子,揣到怀里,快步跟上,走在前面带路,说话声不算小,“姑娘住在西院,今日老爷还未归家,姑娘先换身好点的衣裳,按着规矩,晚上去给老爷夫人请安。”
  岑璠往前走,听着紫芯一连串的话,就好像又回到了岑家,那时外祖父在床前说把一大半家财留给她,叔父叔母也是这般追在她身后说什么规矩,甚是聒噪。
  几人一路走到了院子,院子不算大,甚至比不上在岑家的。
  紫芯说了一路,口干舌燥,见几人注意力都在院子里,没人同她搭话,似乎根本没有把她当回事,眼睛微微一翻,漫不经心道:“大姑娘住在西边那间屋子。”
  岑璠将院子环视一番,便着人往屋子里搬东西。
  几个小厮一起抬一口箱子,龇牙咧嘴,摇摇晃晃,“怪了,这箱子也不大啊,什么东西这么沉…”
  一旁,紫芯忽然间想到刚才岑璠随手掏出银子的情形,眼睛转了转,一改态度,笑着走过去帮忙抬箱子。
  迈入门槛时,紫芯脚一歪,“哎呀”一声,松了手。
  几个小厮无所准备,下意识放手,箱子一角倾斜,摔在了地上。
  地上传来一阵叮铃咣啷的清脆声响,直到那只金镯子滚到脚边,紫芯才合拢嘴。
  第7章 把玉佩还与我
  槿儿将来龙去脉看得清楚,上前一步,怒道:“你要想看便直说,犯得着摔箱子吗?”
  紫芯缓过神来,丝毫不畏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摔箱子了?分明是这箱子太沉!”
  几个小厮皱着眉,瞟了眼地上的银子,动了动酸疼的手腕,帮衬道:“紫芯姑娘说的也没错,这箱子是太沉了…”
  岑璠不想听他们在这里争论,捡起一锭银子,扔回箱子里,道:“装回去,放好便是。”
  紫芯剜了一眼槿儿,嘴里嘟囔了句什么,绕过槿儿出了房门。
  小厮搬好箱子,槿儿便给箱子上了锁。
  紫芯回房后,扫了眼那上了锁的箱子,将衣裳搭在架子上,“大姑娘先去沐浴,把衣裳换了,晚些还要去拜见夫人他们。”
  岑璠扫了眼那件秋香色对襟暗花襦裙,重复了刚才的话,“我不需要人伺候。”
  紫芯停下手里的活,看了看她,二话没说,衣裳随意一搭,提醒了句别误了时辰,便出去了。
  两人在屋内收拾,屋子里陈设简单,妆台和床榻上面都有或浅或深的刮痕,显然是旧物,不过好在都被擦过,倒也好收拾。
  不一会儿,乳娘从外面进来。
  乳娘关上门,看了看架子上的衣服,道:“水已经烧好了,姑娘先去沐浴,换身衣裳吧。”
  岑璠没再拒绝,转身去了浴房。
  乳娘挂好衣裳,拿来皂角和煮好的桑叶,拿了杌子坐在她身后,道:“老奴出去打听过了,小公子他们都去了黄家,晚些才能回来呢。”
  “知道了。”
  乳娘看了看搭在屏风上的衣裳,又嘱咐道:“姑娘过去的衣裳都收起来了,在洛阳咱们还是要讲究些,这衣裳姑娘先穿着,过些日子咱们自己再置办,挑些姑娘喜欢的料子。”
  岑璠正想着另一件事,没太在意,微微转身,余光落向乳娘。
  她记得乳娘曾说过,世上的人大多见钱眼开,她也一度以为所有人该和岑家一样,使些银子便能闭上嘴安分些,是以先前虞家上门,她便总会给些银钱。
  可近来遇到的人,似乎都在告诉她,那位杨将军说的才是对的。
  有些东西,银子摆平不了。
  她开口轻问,“乳娘,你说我还要他们给银子吗?”
  乳娘正给她梳着头,听她这么说,一时不解,眼角的纹都挤得深了些,询问道:“姑娘是觉得给银子不妥?”
  “洛阳世家,骨子里瞧不上咱们,光给银子没有用的。”她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乳娘不也曾经在洛阳待过几年?”
  乳娘梳头的手缓缓停住,“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老奴都有些忘了……”
  “不过姑娘说的对,这虞家的人认定了咱们是外室,就算是收了银子应当也不管用。”
  她瞟了眼自家姑娘的神色,紧接着嘟囔了一句,“这虞家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说咱们是外室!”
  岑璠嘴越抿越紧,弯翘的眼睫慢慢垂下,没有接话。
  她知道,母亲从来都不是外室。
  岑家也是彭城富户,外祖父曾经还是彭城的主簿,而父亲只是普通的佃户出身。
  母亲过去爱游山玩水,有一年战乱,岑家的田庄上遭遇贼寇,父亲一家救了母亲,自此相识。
  自她懂事起,母亲的手只沾染过笔墨丹青,却从未沾染过铜臭,反倒是父亲常帮外祖父打理生意。
  她四岁时,父亲在外面帮岑家走生意,彭城突然起了战事,城内外的消息被阻断了大半年,直到战事结束,母亲都没有等到父亲。
  本来家里都已经开始筹备丧事,父亲却回来了。
  然而父亲没有去见他们,只带了一名女子悄悄拜见了祖父母。
  后来她们才知道,父亲与洛阳的黄氏姑娘定了亲,回来只是接祖父母回洛阳。
  母亲咽不下这口气,上门去理论,被黄家人扣了个外室的身份,赶出了洛阳,就连外祖父的官位也没了。
  乳娘说,父亲告诉母亲,黄家虽不是什么大氏族,可毕竟有个做廷尉少卿的家主,捏死一个彭城商户如同捏死蚂蚁。母亲不想认下那外室的名份,也不想回岑家,便带他们姐弟去了睢陵的山寺上。
  在山上那几年里,母亲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作画,画好后乳娘便拿到山下卖,后来那些画在彭城一带有了名气,一幅画能卖不少银子。
  可母亲性格却越来越孤僻,她八岁时,也不知道父亲带了什么话来,竟让母亲忽然决定认下外室的身份,把弟弟带去了洛阳虞家。
  乳娘说母亲
  被带去了宫里,作画犯了皇后的禁忌,被施以杖责。
  她的母亲是被父亲骗到宫里去的。
  可临终前,母亲却只托乳娘说让她去洛阳找皇后报仇,只字未提父亲。
  到死都还为这个男人开脱,自己只留下一抔黄土和不舍得花的银子……
  想到此,岑璠眼神暗了几分。
  乳娘心里揣着事,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想好措辞,劝道:“不过老奴觉得,有些事姑娘心里记得便是,姑娘既来了洛阳,想要报仇,在虞家该忍还是要忍,院子里的事老奴刚才听了几句,槿儿那边老奴会去说,可姑娘这性子也该改改了,不能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知道了。”岑璠答应了下来,忧色未减,“乳娘,你说我真的能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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