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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柏原。”方予诤终于艰难地起了个头,明明只需要再说两句客气话就好,可是他说不出来。柏原并不催促,敬慕方予诤如他,不难看出后者现在起伏着的心绪。这种情绪很快感染了柏原,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感受到悸动。
  久久无言。
  “外面下雨了呀,柏原,记得把阳台上的鞋子收进来。”
  直到柏母的声音遥遥传来,才总算化解了二人之间涌动不息的暗流,柏原连忙答应着,主动和方予诤站开了一些。
  方予诤也终于找回了声音:“今天的礼物太贵重了,柏原,该说谢谢的是我。”
  他可能都不清楚自己想表达的意思,然而柏原懂得。柏原笑容如微风拂面:“既然你谢谢我,我也谢谢你,那我们以后,都不要再对彼此说这两个字,可以吗。”
  方予诤再次上前,还是没办法忍住,伸手轻轻拥抱了一下柏原:“一言为定。”柏原回应着他,拍了拍他的背。
  感谢雨声,遮盖了心跳的秘密。
  返程途中,方予诤总是无法自控地分神去看放在副驾驶的画,光影后掠,流光溢彩。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眼前极快地消亡,又瞬时重生。这一刻,世界往两边分开,如同被劈裂的红海,向他和他所拥有的一切让路。
  而在此之前,他从不曾觉得自己拥有过什么。家庭,爱情,于他而言早已破灭,不堪回首。事业只不过是虚妄的假象,是他用以抓住回忆中那一点点温暖的挣扎的手段,他也没什么朋友。
  可是今天,似乎终于与往日不同了,一种被人拉出废墟般的庆幸挤压着方予诤,让他的心情忽重忽轻,饱胀到有些难受。
  总算回了酒店,方予诤在纷纭的心绪之中还记得荣杰的事,虽然褚言回复他说已经处理妥当,但他还是不放心,去按荣杰客房的门铃,久无人应。他又给荣杰打电话。
  就在他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荣杰终于接了,可是喘得厉害:“方予诤。”“你现在什么情况?”方予诤和荣杰这么多年,可以说是百无禁忌,他问得很直接,“别跟我说褚言还在里面。”
  荣杰曾说起过他觉得贺褚言完全长在他的审美上,现在被方予诤拿出来打趣,荣杰却只有力气闷声:“少搞事。”
  见他还有余力顶嘴,方予诤不再担心:“你慢慢折腾吧,我上楼了。”
  走出去没两步,错觉一般地仿佛从那房间深处传出一声极高的呻吟,方予诤惊讶地驻足回头,考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去追究。
  第11章 裂隙
  很快就要去和盛城的高层们开会,方予诤洗完澡出来,总算归于平静,准备接着处理今天见完律师的遗留工作,柏原的画暂时被他摆在写字台的手边,一侧目就能看到。
  久无音讯的文宸可能是出于对荣杰的关怀,打过来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跟我告状的时候,好像已经喝了很多了,”文宸特意强调了“告状”二字,低声笑着,“我真不懂,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莽撞。”
  荣杰的家世很好,作为同城的豪门,他家里与文宸的岳父家有旧,只不过是荣家如今已经不在战火纷飞的商场上,乐得清净。因此荣杰说起来是文宸的员工,实则是朋友,文宸看重荣家的面子,一直很买他的账。
  而方予诤多少也知道荣杰是因为自己,才从当时的“过来锻炼锻炼”一直在公司里待到如今,由此也格外看重两个人之间的友情。
  照这么来说,自己今天这一套连招下来是挺过分,先是鸽了他的饭局,又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连去接接他都不肯了。方予诤罕见地陷入了反思,没接文宸的话,更没透露荣杰的真实情况:“也还好,他现在已经回来睡了。”
  “后面是你去接的他吗?”
  方予诤不想多事:“对。”
  哪知文宸没有继续说这个,突然一转话题:“予诤,我想过去你们那边看看,就这几天。”这下是真的让方予诤意外了:“出什么事了吗?”
  马上要去和盛城打硬仗,还有很多关系要打点,方予诤实在是不想这时候分心去搞接待,文宸的言辞还是在商量,但以方予诤对他的了解,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沟通的余地:“只是好久没去过分公司了,从简安排,应该不耽误你们。”
  看来他看过关于盛城情况的汇报。方予诤心想那你是老板,自然你说了算:“好,时间确定下来通知我们吧。”
  方予诤一旦像这样跟他一板一眼,文宸心里就好像不得劲似的,加上还被对方用“我们”切割开,更加不痛快:“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吧?”
  “简总说笑了,”方予诤把电话扬声放到一边,已经继续做着手里的工作,“一切以您的想法为主。”
  柏原的画仍然安静站着,他得时不时看上一眼。文宸听方予诤说得冷淡,加上传过来的声音也变远了,同样不想再聊,语气已然是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那就好。”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直接挂断了电话。
  方予诤停下了动作,良久,终于狠狠地将手里的钢笔掼到地上,厚重的地毯吸收了一切的声音,只剩下飞溅而出的墨汁,将那一块染脏。
  大老板来巡的消息到得很快,周一清晨通知就进了邮箱,而且破天荒地迫切,好死不死周五下午就到。那是方予诤原本计划宴客的日子,他费了大力气才把人请动。
  柏原迷迷糊糊地看见,脑袋里“嗡”地一声,如此有牛马精神的人,都埋怨起上头真是会给人添乱。
  一大早的总监会上,方予诤看起来倒是跟平常没有两样,但底下人多少都从他时不时的沉默里感觉到了那股低气压,不明所以地互相交换着眼神,完全没有头绪是谁惹了阎王爷。
  柏原坐在他旁边,发现方予诤又换回了以前常戴的表,一直用着的钢笔反而不知道去哪儿了,他随便捏了一支中性笔在手里。
  正想着,方予诤面无表情地把笔丢开,给柏原吓得呼吸一滞,只听他冷声点名:“褚言,君寰到现在连项都立不了,到底还能不能做。”
  这下柏原确定方予诤是在生气了,褚言更是一头雾水,见大家都对自己投来同情的视线,当事人颇感无奈:“我们现在完全是受政策变化的影响,我上周也跟您同步过……”
  方予诤打断他:“别找借口。”褚言立刻识趣地打住,摊了摊手,脸上写着您骂得都对。
  方予诤靠回椅背,揉了揉眉心,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变成以往他非常讨厌的那种人,他在迁怒,或者说,无能狂怒。柏原看方予诤这样炸毛的样子,很冲动地想伸手去顺一顺,他向褚言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那方总,我们下去再讨论一下立项,然后我来安排接待的流程。”
  方予诤没睁眼,抬手示意散会,是“就这么办”的意思。众人如蒙大恩,赶紧鱼贯而出。
  褚言在路过柏原的时候挡住脸用口型问他:“什么情况?”柏原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摆摆手让他赶快逃命去吧。
  会议室重回空旷,方予诤知道柏原还没走,多少平复了一点,双手捂着脸撑在桌子上调节着。
  他觉得自己像是裂了缝,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往都能隐藏得很好的情绪,最近总是一阵阵往外冒。明明以前不管文宸再怎么搞事,他都不会这样上火。
  其实今天还有很多事得做,但是柏原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他安静观察着,发现方予诤紧绷的肩膀终于渐渐放松,似乎是缓和了下来,这才说:“老板,九点半三十四楼还有会。”
  方予诤点头表示知晓,柏原又说:“我再去给你倒杯水吧?”没得到回应,但不管了,他正要站起来去执行,方予诤闷闷的声音从手掌之间传来:“不想上班了。”
  “啊?”柏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重新坐回去,毕竟这种话任凭谁说,都不像方予诤会说的,“什么?”虽然破防的老板看起来很有意思,但由于过分反常,他也必须要确认一下。
  “不想给简文宸打工了,”方予诤现在是真不把柏原当外人,可能也是仗着柏原嘴严,直抒胸臆,“受够了。”
  毫无前因后果的惊天发言,柏原愣愣地:“……那我现在去把后面的行程都取消掉。”
  “……”方予诤无奈笑了,“柏原,你不能这么惯着我。”
  柏原靠近他一些:“不是啊,我如果有钱,我也早就不上班了。”
  方予诤枕到自己的手臂上,看着柏原:“你也不想给我打工了吗?”柏原被他一句话噎住:“话也不是这么说……”
  独自生了两天闷气的人心情终于好转,揉揉太阳穴站起来,柏原不解:“怎么了?”
  “去三十四楼开会,”方予诤像是短暂充进去了一点电,又能开机,“再给我拿支笔。”柏原把自己的递过去:“要不先用我的吧,我爸的,旧是旧了点,但是很好写。”方予诤的神情柔和下去,接过来,刚要开口道谢,想起两人的约定,对柏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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