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忽然他的声音一顿。
  常一道余光瞥间银甲侍卫队长手里拿着一把精密的袖箭,眯着眼镜瞄准了城墙上的人,心底一个咯噔,吼道:“贼人——”
  “纳命来——”
  皇宫里专门设计的精密袖箭,虽然只是小小一只不足手掌大小的箭,可是其速度和威力却不比弓箭手上的箭矢要弱,不如说因为小巧,速度才快的多。
  ‘嗖’的一声。
  一抹寒光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闪过,于此同时城墙上的身影也如断了翅膀的鸟儿一般,直直落下,只余一抹袍角,像垂下的翅膀。
  常一道暗道‘该死’,脸色沉了下去,心底担忧林七姐的安危,这时城门外响起一道清越又洪亮的少年音。
  “人就在你家里——”
  常一道:“......”
  你咋不摔死呢?
  感受到唇角上的柔软,南灼儿先是一愣,与严弃尘齐齐神出天外,可是谁也没舍得先后退,就在此时他余光瞥到一抹飞速而来的袖箭。
  南灼儿干脆抱着督公大人,两个人顺势从城墙上一倒。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原本自由落体应当是令人恐惧的,可是他们居然谁也不恐惧,只想这高度其实可以再高一点。
  原本出城这话头,其实是南灼儿今晚顺势提起的,可是真正出了城后,南灼儿倒是一时没了方向,反而是严弃尘似乎早就做了准备。
  先是城门外几百米的林子里有一匹千里马,他们骑着马披星戴月,赶在天色渐渐墨蓝,林子里的鸟儿开始鸣叫的时候,到了一处隐蔽的城郊农庄。
  南灼儿从马上跳下来,耳尖微动,听到农庄里面还有林子里,有好几道沉稳不可查的呼吸,都是隐蔽的内功高手。
  还有身子挺拔,早就等候在前,一身黑衣黑面罩的暗卫大哥,惊讶道:“暗卫大哥!原来你没死啊!”
  南灼儿和督公大人一路逃跑,身后除了追击的人,一个暗卫都没看到,还以为对方早就帮他们堵截追兵,光荣退休了呢!
  暗卫大哥:“......”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严弃尘翻身落下马,温和的视线四处一扫。
  其中蕴含的威压不怒自威,以暗卫大哥为首,都是隐蔽了身形,朝远处退去,就像消失不见的影子。
  南灼儿就感受到这四周顿时杳无人烟,除了他和督公大人,他看着眼前的农庄,顿时明白了什么,“督公大人,你是不是早就想出宫了?”
  南灼儿平常只是懒得关注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可又不是真的蠢。
  眼前的农庄,早就等候在此的暗卫,还有他们一出城外的马匹,都表明这非一日之功。
  严弃尘忽然有些哑然,看着那双在黑夜里格外明亮剔透的眸子,目光闪烁了一下,原本被南灼儿焐热的手骤地冰凉起来。
  夜晚的风忽然有些冰凉,耳边是树叶沙沙的声音。
  南灼儿好奇的看着督公大人,觉得对方有些不对劲儿,就见严弃尘忽然躬身请罪道:“还请殿下责罚,洒家没有一早告知殿下这一切......”
  这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
  南灼儿没所谓的摆了摆手,打了一个哈欠,“没关系啊,反正我们也出来了!”
  不......不是这样的......
  严弃尘忽然有些惶恐,指尖微发抖。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不论是放任永顺公主设计郊外行宫的行凶,还是旁观京城里的局势,最后甚至连自己都拖累下狱,引来天子问罪圣旨,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
  为了试探一个人而已!!!
  南灼儿原本在看着四周的风景,忽然注意到督公大人微微颤抖的身子,连忙走上前,握住对方冰凉刺骨的手,心想怎么又这么冰,皱眉道:“督公大人你是不是冷了?我们快进屋子里去吧!”
  严弃尘只觉得手上的温度越发灼人,拉住南灼儿,声音微微惊慌道:“殿下听我说!”
  南灼儿脚步一顿,看着督公大人的神情像是有要事,也不敢再催促了,“好,好,我听就是了。”
  严弃尘微微低头,不敢去看对面坦然清澈的眸子,只是死死抓着南灼儿的手,期待获取一点勇气,声音微涩,“殿下其实第一次说‘我们可以不用回京城’的时候,我真的心动了......”
  南灼儿看着督公大人微微颤抖的睫羽,嘴唇微张,可是感受到手上的力道,忽然沉默了下来,静静等着后面的话。
  严弃尘喉间发涩,缓慢但一字一句道:“可当时我只当了玩笑,直到后面郊外行宫时殿下当着所有的人面说我们‘两情相悦,心心相印’,我明白了殿下也许从未开过玩笑,真正犹豫胆小的人是我自己......”
  “殿下可知我在这宫里生存了多久?”
  南灼儿回忆起来,然而似乎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严弃尘沉沉道:“十七年,整整十七年,我从一个洒扫太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永顺公主曾说这宫里的城墙太高,高到遮天蔽日、翻越无门,可这宫里的台阶也不低啊,从只能站在台阶下的洒扫宫人,一步一步到可登堂入殿的东厂督公,我用了足足十三年。”
  其实十三年在宫里人看来,已然算是时间最短的晋升了。
  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必然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他孤身一人能爬到如今的地位,其中酸楚怕是常人想不到的。
  严弃尘轻笑一声,可这声音却比这风还要凉些,“我只会这一种活法啊......”
  南灼儿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情绪,却想不出安慰的话,只能用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到督公大人的手上。
  严弃尘又轻笑一声,忽然声音变得轻松了许多,“所以想到我要同殿下出宫,游历四方,我从未想过自己也能过这般的生活,我很开心,甚至有些幸福,可是更多的......是恐惧。”
  南灼儿第一次没忍住出声,微微不解,“恐惧?”
  严弃尘缓缓抬头,幽深的眸子直直看向南灼儿,不闪不避,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肯定道:“没错,就是恐惧。”
  甚至这种恐惧压倒了那些微的幸福感和期待感。
  若是旁人只怕会被这眼眸中吞噬的黑洞吓到,可是南灼儿却仍旧紧紧盯着督公大人,似乎在等待对方给他一个解释。
  严弃尘眸中的幽深忽然一散,轻笑起来,苍白的面庞在月光下隐隐发光,又成了那个光风霁月,温雅如玉的公子,可说出的话却令人胆寒。
  他一字一句温声道:“殿下随口一句轻飘飘的‘私奔’,可知祸从口出,若是我真叫你骗出了宫去,放弃权势地位,大好前程,届时不过几年,或者短短几日,殿下又腻了我,叫我何去何从呢?”
  “我孑然一身,家中亲长也已故去,无人为我做主啊,殿下又该怎么赔偿我呢?”
  严弃尘声音一顿,嘴角一勾,温雅清冽的声音拖长了调子,“用命来偿还如何?”
  要是有旁人在的话,估计就该朝南灼儿吼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严弃尘用温润,堪称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南灼儿。
  可是目光寸寸巡视的意味,就像一条缓慢盘索的毒蛇,步步接近自己的猎物,接着亮出毒牙,顷刻间取人性命。
  但是南灼儿不闪不避,他没答应也没拒绝,他只是在思考而已,也许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
  严弃尘没看出什么,顿时轻声一笑,缓缓摇头道:“殿下可是当真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是不是玩笑南灼儿还是能看出来的,他觉得现在的督公大人才是有点像在开玩笑,“......”
  严弃尘忽然松开南灼儿的手,后退了一步。
  在南灼儿疑惑的目光下,收敛了身上多余的情绪,又像是宫里那个浑身没有半分破绽的督公大人,心思深沉,运筹帷幄,就连表情也是长年习惯的伪装笑容。
  严弃尘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再也听不出丝毫情绪,“还请殿下见谅,我这个人多年的老毛病了,总是改不了衡量利弊,试探别人的习惯......”
  青色衣袍下的手渐渐握成拳头,表情却分毫未变,“我想看看殿下口中的‘深爱’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又是什么程度?我想被逼到绝路,一个人总会说些真话,暴露出自己真实的内心。”
  “所以我是故意被人算计,故意暴露出自己的弱点,故意被关押到牢狱......我想看殿下殿下会不会不顾一切来救我。”
  要是只是随口一说的人,只是浅薄的喜欢的人,一般不会赔上自己的一切吧。
  可是严弃尘赌赢了......
  却并不怎么开心,像是输了一样。
  说完这一切后,严弃尘忽然松了一口气,像是头顶悬挂的铡刀终于落了下来,可是浑身却僵硬在原地,像是在等待审判的犯人。
  原本他不应该说出这一切的。
  按照南灼儿平常的性子也不会多想,哪怕是看到这一切早有准备,估计也想不到这么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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