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攒花藏刀 第21节

  萧尽道:“我下去阻他们片刻,未必就死。”宁承轻道:“你身上的伤病我比你自己还清楚,跳下去就是找死,他们先杀了你再来杀我,也耽误不了一时半刻。”
  萧尽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眼下实在无计可施,难道坐以待毙等追兵上来将他们一并砍死不成?萧尽想得简单,只盼拼死一搏,换对方几条人命出口恶气,拖一刻是一刻,说不定便能让段云山带了宁承轻逃远。可宁承轻死死抓住他手腕,虽无内力却如铁箍一般,萧尽若要跳马,势必将他也带下马去,故此不敢擅动。
  宁承轻道:“温南楼既来了,他又要扮大侠装好人,必不会立刻下杀手,被他生擒那便不怕。”萧尽道:“方才那用剑的胖子在途中埋伏,当头一剑劈下可不像要生擒咱们。”
  宁承轻道:“你就算烧糊涂了听他跳下如此巨响也会躲开,他要的就是我们落下马去,阻挡片刻等余人赶到。”萧尽心想不错,暗杀原是他本行,出其不意杀人不该有如此动静。
  他回头一瞧,见青萍剑丁处舟已追到眼前,大声呼喝一剑攻来,忙抬手挥刀“当”一声响虎口巨震,拒霜险些脱手。
  段云山眼见二人遇险,略一勒马缓住几步,左拳一出朝丁处舟胯下坐骑的马首击去。丁处舟剑法虽精但江湖剑客毕竟不善马战,段云山一拳挥来,人可避开,马却不听驱策,顿时乱了阵脚。萧尽与宁承轻得他如此一阻,脱身而去,眼前道路分岔两边,一条往大路官道,一条则崎岖向上没入深山。
  宁承轻不等萧尽拿主意,一抖缰绳,将马拨向山路。
  萧尽不知他用意,山路陡峭虽能暂时避敌,但越往上走越是死路,反倒不如大路四面通达。可他对宁承轻向来信服,料他必有脱身之法,便也不管任由他驱策马匹往山上奔去。
  丁处舟见三人骑马撞进深山也是一怔,回头对温南楼道:“温兄,那小贼慌不择路,逃到山里去了,山路崎岖不易奔驰,咱们下马去追。”
  温南楼前日在客栈听了柳廷等人的谎话心中起疑,可程柏渊闻之大怒,转头飞鸽送书找齐人手一径追赶。温南楼生怕他急躁生祸,既劝不住只好也忙忙赶来。
  他对丁处舟道:“此事本与丁兄无关,丁兄急公好义,得了信前来相助,在下与程老前辈均是感激。只是我与冲云拳段云山相处数日,觉他为人处事光明磊落,宁家那位少主虽性情乖僻,但幼年遭厄,难免孤傲偏激,好在年纪尚小,将来未尝不能改变。近日我常思索十多年前宁家那桩惨事,咱们当年都没在场,事后又无人证,传来传去只是些流言蜚语。退一步说,即便真是宁闻之夫妇对不起死去的江湖豪杰,也不能算在他的幼子头上,我们这样一路追赶已然过分了。”
  丁处舟与他虽非至交,但江湖闻名互相仰慕,听他如此一说却有些不以为然道:“温兄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听说那姓宁的小子下毒害了程前辈的两个侄儿,又与蛇面阎罗那等妖邪为伍害死柳家兄弟,就连温兄你自己也差点着了道。这哪里只是性情乖僻、孤傲偏激,分明已是走了邪道,今日不除,将来成了气候岂不是要为祸武林。”
  温南楼心知江湖中人大多嫉恶如仇,程氏兄弟中毒两年吃尽苦头不假,柳璋死于毒蛇之口亦是事实,只这两条已足够教人结下深仇大恨以至不死不休,哪还顾得上分辨其中蹊跷。
  他只得先道:“程前辈抬举,将这事托付于我,还望丁兄稍留余手,交由小弟处置。”丁处舟点头道:“也好,他若再下毒手,我也不能手下留情。”温南楼道:“正是。”
  众人入山后,马匹便不能代步,柳廷与其余人手慢慢赶来。温南楼将方才对丁处舟说过的话再对众人说了一遍,要他们听自己号令,不可擅自出手,以致恩怨牵缠愈深。
  走到半路,山路道边站着两匹马,原是宁承轻他们也无法骑行,将马抛弃在这里。
  柳廷与云门派的几人因被宁承轻施计唬住,又不好说是自己上门寻事羞辱,温南楼来询问时信口胡说,污蔑宁承轻要在众人饮食中下毒,被自己识破后里应外合引了萧尽将他们打伤,随后在自己和云门弟子身上种了毒蛇卵,百步内受蛇哨驱使,故而不敢追得太紧,才远远落在后面。郑全武与韩琴儿中了血毒虽得解药好了几日,谁知宁承轻一走又立刻恶化,每日发烧呕吐,痛苦不堪。众人见状只骂宁承轻心思歹毒。
  方从剑与韩琴儿这次虽说是为师门叔伯寻仇,却也没什么坚毅持久之心,韩琴儿接连被萧尽与宁承轻所伤,早已萌生退意,只是如今身上毒性未解,不得不继续跟随。
  再说混元派道士王玄禛被段云山重伤,同门道人这时追得最紧,其余人等或有伤在段、萧二人手中,或是受毒于宁承轻,甚或被那不知来历的黑衣人所伤,也都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第四十七章 绝处冥冥有生机
  时逢江南暮春时节,山上草木繁茂,人在其中极易藏身,众人追了一阵,既没了马蹄声,要在偌大一座荒山中找人实是困难已极。
  宁承轻等三人尚可随意而行,身后追踪之人却要拨草寻踪,步履十分缓慢。
  众人走到晌午时分,天气炎热,渐渐都有些不耐烦起来。
  温南楼打了头阵,忽听身后有人“哎哟”一声,忙转身去看,见是一人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不住翻滚。
  温南楼道:“这是怎么回事?”
  柳廷站在一旁,见倒下这人正是当日与自己一起到宁承轻房中欲行羞辱的云门弟子。他自从吞了宁承轻喂的药丸,连日来提心吊胆,虽不见异常,可总觉腹中有小蛇蠕动,因此坐立难安。这时忽见同行之人无故腹痛,柳廷心中更是惊骇异常,脑中浮现全是胞弟柳璋死时惨状。
  温南楼见他如此模样,回想当日客栈房中将他与云门弟子救起后问到原委,几人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柳廷说是宁承轻下毒害人,其余人都信了,温南楼反而疑心,只是这些人既非自己弟子门人,又无深交情谊,不好随意责备质问,便就此作罢。
  柳廷心神不宁道:“定是姓宁的小贼下的毒发作了,毒蛇在肚里作乱。”温南楼道:“柳少侠一直和这位云门侠士在一处,不知他路上可有吃什么东西?”
  柳廷道:“我……我不知道,咱们吃的都一样,那小贼惯会使淫邪妖法,不知将毒下在哪里,温大侠,你快想法将他捉住,问他要解药。”
  温南楼皱了皱眉,心想柳家当真是没人了,当年九天剑啸柳云逸何等威风八面,侠气纵横,如今他的儿子竟是如此缩头缩尾,鲁莽短视。他道:“既然如此,各位都小心些,水和食物切不可离身,树间杂草中多有虫蛇也要格外留意。”
  温南楼走到那云门弟子身前,伸手摸他脉门,只觉内息紊乱,绝非寻常腹痛所致,确有中毒之象,隐约与自己那天夜里与萧尽拼斗时中的毒血略有相似,却不知毒从何来。好在这毒并不致命,温南楼嘱咐他的同门好生照看,又急急去寻宁承轻下落。
  他心想,宁家这年轻人心高气傲,行止无常,柳廷也是血气方刚,双方冲撞起来必定睚眦必报,再耽误片刻,不知又要结下多少仇怨。想到这,他便对身旁的丁处舟与程柏渊道:“两位在这稍待,我先去前面瞧瞧。”
  程柏渊对宁承轻深有成见,摇头道:“不可,你只当那人年纪小,还是个后生小子,失了防范必然吃亏。那小子诡计多端,关神医就是被他下毒害死,如今又假意给了解药,令郑大侠与韩姑娘中毒加深,对这小贼是万万不可大意,你要去我与你同去。”
  丁处舟道:“咱们都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若区区三人也对付不了,传扬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温南楼见二人执意如此,只得与他们同往,随行人中亦有不甘落后的也要同去,程柏渊便点了有十余人。这些人走在山里,因有蛇面阎罗前车之鉴,均都小心翼翼,防着草中毒蛇出没,没成想走到半途,突然有人脚下一空,掉下一个洞里。那人反应也快,提起纵跃避开,但这陷阱并非巨大空洞,不过浅浅挖了几下,里面竖着几支削尖的细竹,那人略一下沉,小腿已被刺破,等他跃到平地,受伤的腿一软已提不起劲。
  程柏渊道:“竹尖有毒!那小贼果然在左近,赶快去追,别让他跑了。”温南楼见他年纪虽大,脾气不小,明明已见有人踩中陷阱,却还不管不顾拔腿要追。他正想阻拦,忽闻一阵极细微的轻响迎面而来,立刻侧身闪避,嘴里喊道:“有暗器,小心。”
  他喊得已算及时,身后却还有人躲闪不及,被飞来之物刺中。温南楼回头一看,是数十枚细小银针。中针之人立时倒地,虽未毙命但再起不能,温南楼心知是宁承轻有意将他们引入深山,布下机关陷阱将追兵一一放倒,好教自己脱身之计。
  他想,这银针如此细巧难防,自己也是侥幸避过,只需在针上下些剧毒致死的毒药,我们这些人哪还有活路,眼下只用了不死人的毒,可见对方并无杀人之意,只想借此阻挡众人而已。想到这,温南楼站定脚跟,对着山石树木高声喊道:“宁公子,温某此番前来并非与你过不去,只是郑大侠与韩姑娘身上毒性有变,柳少侠与云门几位侠士亦中了蛇毒,还望援手救治。公子一路高抬贵手,不令我们众兄弟受伤丧命,温某感激不尽,若公子不放心,在下弃了兵刃单独来见,不知可否?”
  他话音一落,程柏渊低声道:“不可涉险。”温南楼却道:“程前辈,我看宁家这位小公子绝非嗜杀成性,不讲道理的人。咱们逼得太紧,未免将好人逼上绝路。若年轻人一时意气用事,真将水月白芙用在邪心歪道上,岂不是你我的过错了。”
  程柏渊怨念已深,执拗之极,听了这话嗤之以鼻。温南楼又道:“程前辈嫉恶如仇,但咱们江湖中人恩怨分明,令侄中毒与关神医身死也有因果,眼下正该想法开解才是。”他话未说尽,言下之意却十分明白,若不是程柏渊急着去找宁承轻报仇,怎会生出后面这些事端。程柏渊被他说得一时语塞,再要开口时,温南楼已解下佩剑交给丁处舟,对着山间喊道:“温某已解剑前来,愿请宁公子一见。”
  他内力深厚,中气充沛,几句话说得在深山中回响不止。
  宁承轻自然早就听见,段云山对温南楼的人品颇为信服,但想到与他同行的人个个心思不同,难以揣摩,一时也不拿主意。
  萧尽道:“这姓温的内力好强,喊了话这么久还能听见回音。你说他真会弃剑一个人找来吗?”宁承轻道:“这人自负得很,说出的话必然不假,但他来了又怎样,你不是说过再不轻信别人吗?”萧尽道:“你那银针再给我一些,等他来了我也照他身上放几针,将他撂倒了咱们就想法子寻路下山。”
  宁承轻手里那盒子银针原本是夏照风给他替用暗器机括的,如今白玉扳指被蛇面阎罗夺去后早已不知去向,二人逃走时萧尽只捡了这盒银针,宁承轻一直带在身边,如今为了退敌,割了自己手掌的血浸在盒中,便算是为针淬毒。
  萧尽见他一刀割得极深,满手是血,心疼不已。宁承轻自己却不为所动,将一盒银针都给他道:“这针原本需用机括发射才能及远,徒手飞掷未免太轻,你要出手,需等他靠近一点。咱们再往上走,居高临下更有好处。”
  萧尽高烧刚退不久,身上有些疲软,但服了药运起内力一通疾奔,浑身发汗,精神竟好了许多。三人继续往山上走,引温南楼离众人越来越远。
  温南楼江湖经验老道,原不会上这样的当,但他与段云山有约在先,信任他为人,眼下之事是自己这方欺人理亏,因此一心只为解除误会有求和之意,便大着胆子只身前来。
  萧尽远远见他信步而行,不禁佩服他胆气豪勇,艺高人胆大,是个慷慨磊落的正人君子。他心知宁承轻不愿屈于众人之前,让人押着去仙城山在天下武林群豪面前毁去什么水月白芙,从此各人恩怨一笔勾销云云,便想今日脱困后,三人一同寻个荒僻清静处暂避。要知江湖风云起起落落,今日不知明日事,或许再过几年,不见宁家奇毒现世,慢慢地恩怨也就淡了。
  待走到眼前已快无路时,宁承轻对萧尽道:“一会儿他上来,你先趁他不备发针,等他中毒后师兄将他擒住带上山。”
  段云山道:“你要与他说话,又何必做这些事引人误解。”宁承轻道:“谁说我要与他说话,我正是要挟制他,好叫其他人不敢再追,等我们脱了险再放他不迟。他们原本也不是想这样擒了我去仙城山给死在宁家的人磕头谢罪吗?要不怎能让这些人消气,饶过我一条小命?”
  段云山虽觉他言语偏激,但这话也不算全错,程柏渊一口气憋了十年,总要找人宣泄,未必是真的要宁承轻父债子偿,但逼问他当日情形,要他在众人面前替父认错,一通羞辱却是难免,如此死结当真难解。
  此时萧尽与宁承轻已攀到高处,放眼一望郁郁葱葱,一片碧绿树影,已难寻见温南楼的身影。段云山只盼双方就此不见,到了天黑能想法摸下山。
  温南楼独自走在林间,循着草中痕迹前行,便在此时,忽听左近有草木响动,转身见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刀从旁侧刺来。他虽未佩剑,但也并非只有剑法傍身,当下双手立掌,护身迎敌。
  那刀客一身黑衣,刀法精湛,先发而至占了上风,刷刷两刀已将温南楼逼得不得不后退。
  温南楼见多识广,曾与左天应有过一面之缘,已瞧出这黑衣人使的是赤刀门的刀法,料想他是赤刀门刺客杀手,且与当晚客栈中是同一人。
  他在那天夜里镇外树林中与萧尽见过一面,虽夜深时瞧得不太真切,但一照面却也认得出来。那晚萧尽有意受他一剑,又还刺他一刀,双方伤势均未痊愈,温南楼却不记仇,反钦佩他勇不畏死的胆识,心想他既肯为宁承轻拼命,自然是生死至交,便道:“少侠且住手,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前来与宁公子、段大侠相见一面。”
  第四十八章 诱敌洗冤陡山行
  温南楼数次表明来意,谁知那人非但并不停手,反而刀法愈加凌厉,招招皆是杀手。温南楼眼见他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饶是脾气再好也难忍,当下侧身闪避,双掌推出,一招“开碑裂石”,内力自掌中而出击向那人肩膀。
  黑衣刀客见他掌风雄浑,立刻长刀回拖护住上身。温南楼本意并非要伤他性命,见他改为守势,便不再逼近,正待开口,忽然身后又有一阵疾风逼近。
  他心中一惊,回头看时又有个黑衣人,却不是段云山。温南楼自始至终认定与宁承轻同行的只有萧尽与段云山二人,此刻又见多了个不认识的敌手,心中隐隐察觉不对,但那人来得好快,他才一回头,扑面而来一阵黑烟。
  温南楼闭息撤步,右手推出一掌正中那人胸口,同时手臂一阵剧痛,已被先前那个黑衣刀客割开一道伤口。这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或许是心知联手也未必能与他匹敌,因此使计谋只为伤他这一下。
  温南楼双眼被黑烟迷住尚且无事,但这一刀伤口见血却半边身子发麻。他在萧尽刀下中过毒,琴剑双侠中的韩琴儿也曾被宁承轻毒倒,但均不致命,内力深厚些自行运功逼毒不出几个时辰便解了。可这刀上之毒显然与此前不同,毒入血脉立时痛麻并发难以站立。温南楼心知毒药厉害,再顾不上腹背受敌,先伸手连点自己心脉四周穴道,缓阻血行周转,不致立时毙命。
  黑衣刀客见毒药起效,提起长刀便往他心口插落。千钧一发之际,数十枚银针如雨一般自上而下撒落。黑衣刀客一惊躲开,但那银针细如牛毛,目力难以分辨,瞬间已中了不少。二人中已有一人中了温南楼一掌,受伤非轻,眼见情势不妙,立刻一东一西分头逃走,转眼不知去向。
  温南楼见他们逃走,竟也有死里逃生之感,心头一松晕了过去。等他再醒来,已在一处背阴的山洞里,洞外杂草半人多高将洞口密密掩住。温南楼想要动弹却穴道被封,眼前金星乱舞,气也透不过来,但方才明明身中剧毒,眼下却还活着,不知是谁救了自己。
  他身上余毒未除,连舌头喉咙也是麻木的,一时片刻发不出声说不得话,加之周身大穴被封,耳目口鼻皆不如平日灵敏。不知过了多久,温南楼忽听有人奔近,且脚步声并非只有一人。
  当先那人跑到洞口却不进来,另一人追得甚快,三两步已到跟前,将先前那人逼到角落。
  这人道:“你再乱动,我先将你双手折断,看你如何吹哨驱蛇。”
  温南楼虽听得不甚清晰,但也辨出是柳廷的声音,心想他怎么来了?我来时明明交待众人不可跟随,他前儿分明有意拖延,不愿身先而行,这时又悄悄跑来,那个叫他逼住的人又是谁?想到这里他便愈发细听起来。
  另一人道:“柳兄上回在客栈里还未闹够,今日再来还有什么下流无耻的手段?你们名门正派稀奇百怪的花样真是不少啊。”温南楼这一下又听出是宁承轻的声音,他虽未能问出客栈房内柳廷等人做了什么,但早已疑心不是好事,这下两人照面又不知惹出多少祸患,心里暗暗焦急。
  柳廷道:“识相的,你就快想法将我腹中毒蛇取出,才让你少吃些苦头。”宁承轻道:“什么苦头?还是和当日一样将我剥得赤条条扔在这里?我既不是什么江湖名门子弟,又不是天下闻名的英雄好汉,可不在乎名声体面,你要做就做。我再说给你听,你肚子里并没什么毒蛇,既没有又怎么取得出来?”
  柳廷如何肯信,这几日他夜不能寐,提心吊胆记挂被萧尽逼着强服的药丸,眼见温南楼独自去见宁承轻,便撇下众人悄悄掩过来探听,不知怎的竟给单独遇上,如此大好机会怎肯放过,当下追来将人制住。谁知宁承轻非但不给解药,还冷嘲热讽,说什么根本没有下毒,听得他不禁怒气难抑,跨前一步,抬起手左右开弓便是几记耳光。他即便不用内力,这几下也十分凶狠,响声一过,宁承轻顿时脸颊红肿微微洇血。
  温南楼在洞里听到,心想这姓柳的好歹是名门世家出身,怎的如此恶霸,一言不合便扇人耳光,只是宁家小子也不好相与,动不动给人下毒,如今江湖武林后辈都如此浮躁乖戾,真正的少年英侠也少得很了。
  柳廷出手殴打了宁承轻,又再逼问他要解药,宁承轻却道:“郑全武的和姓韩的臭丫头中了什么毒?”柳廷听他忽然如此一问,怔了怔,随即恶狠狠道:“是你下的毒,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毒?”
  宁承轻道:“我下的毒早已替他们解了,那姓韩的丫头泼辣蛮横,我也不过是给她的解药不足分量,要她多吃些苦头,这么些日子早该好透了。后来他们又再中了什么毒,我可不知道,不过我方才远远看了一眼,那两人面色灰黑,嘴唇青紫,想必只是寻常蜈蚣、蝎子等毒虫制的毒药,找个寻常大夫,吃几剂解毒药就能救治。只怕那些什么温大侠、程前辈,因为之前在我这中了毒,便仍然算在我头上,不去疑心还有别人下毒吧……”
  柳廷不等他说完又一掌掴在他面上,回手扣住脖子将他掐得难以呼吸。此刻四下无人,柳廷便大着胆子低声凑到他耳旁道:“不错,不妨告诉你,是我下的毒,可说出去又有谁会信是我?要怪就怪你名声不好,当了宁闻之的儿子,人人都道你们宁家用毒了得,自然谁中了毒都记在你账上了。”
  温南楼初听时又惊又怒,心道他一个正派子弟,即便武功造诣不如其父,怎样也该有父辈侠义风骨,如何竟然暗下毒手再嫁祸他人。可他转念一想旋即明白,柳廷与那些云门弟子中了蛇卵之毒,急着找宁承轻要解药,但他与自己、程柏渊等皆无深厚交情,云门中也没什么叫得上名号的人物,生怕众人追得久了,心生倦意,就此罢手不追等日后再说,因此便在尚未痊愈的郑全武与韩琴儿身上下毒。韩琴儿尚且好说,郑全武却是一代高手,颇有名望,温南楼与程柏渊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他毒发不治。
  柳廷原本也算得上武林世家的少年侠客,只是这次出门刚与萧尽交手便目睹亲弟柳璋惨死,又迟迟不能报仇雪恨,渐渐性情大变,恶念陡生,想着对付宁承轻这等恶贼,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也不为过,终于干出下毒害人、栽赃嫁祸的事来。
  柳廷手上使劲,用力掐着宁承轻的脖子,逼问他蛇毒解药。宁承轻被他掐得满脸紫胀,将晕未晕之际,一滴泪珠自眼中滚落。柳廷冷笑道:“你不肯给我解药,现在哭也没用,我再问一次,到底给不给?若还不肯,我便拼了这条命与你同归于尽。”
  他话音未落,忽然手臂一疼,不知被哪里飞来的一颗石子击中手腕,扼住宁承轻脖子的手顿时松了。柳廷吃痛“啊”的一声,抬头四处找寻,却未看到有人,一时惊疑不定。
  宁承轻缓过气,趁他失神时弯腰一钻,往杂草中钻去。
  柳廷见他要躲藏,伸手去抓,却没想到杂草后是个山洞,用力过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进洞一瞧,还没找到宁承轻,先瞧见了躺在地上的温南楼。温南楼睁着眼与他四目相对,柳廷脑中嗡一声响,浑身如坠冰窟,霎时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不住地想:他怎么在这里?我方才说的话他都听去了,这可怎么办?若是他告诉别人,郑全武和韩琴儿身上的毒是我下的,我该怎么办?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做人,今后人人提起柳家都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连死去的爹爹和兄弟都受牵累。
  柳廷在这一瞬间,脑中转过无数念头,但见温南楼既不说话也不动,强自镇定,试着问道:“温大侠,你怎么在这里,怎么……怎么不动?”
  温南楼穴道被封,口舌麻痹,只能发出嗬嗬之声。柳廷见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心想不知道是谁将他点了穴道留在洞里,多半是那姓宁的小贼同伙干的,现下那些人走开了,只有小贼和姓温的在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杀了,罪名安在那小贼头上,到时逼出解药,再斩草除根,谁又知道人是我杀的?
  他心念电转,杀心骤起,看向温南楼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温南楼一生遇敌无数,大小恶斗不知有过多少,杀人的眼神哪有看不出来,心中一冷,已知柳廷想杀他灭口,可苦于手脚不得动弹,亦无法高声呼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拔出长剑,对自己头颈挥来。
  柳廷拔剑出鞘心意已决,一剑递出又狠又急。
  宁承轻在一旁道:“姓柳的,你真的杀了他可就不能回头了。”柳廷耳听他劝诫,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子见我要杀姓温的,自己也不得幸免,这才出声阻止。哼,他知道怕了,一会儿定要他交出解药不可。
  眼见这一剑要将温南楼脖颈割断,忽然又一枚石子破空飞出,撞中柳廷臂弯的穴道,令他手臂一麻,手掌无力,再不能握住剑柄。长剑平落在温南楼胸前,这一瞬,他已在生死之间转了一圈,险险捡回一条命来。
  柳廷惊怒交加,正待回头看,却被身后一人点住穴道,一把雪亮长刀抵着他颈边。温南楼躺在地下,未瞧见这人何时来到洞中,再看时依稀是个黑衣青年。
  宁承轻见段云山用石子击落柳廷手中长剑,萧尽又一招将他制住,便道:“柳兄心神错乱,把持不定,先让他休息片刻吧。”
  萧尽不出声,抬手在柳廷后颈一斩将他击晕在地。宁承轻又朝温南楼走去,到他身旁俯首微笑道:“温大侠身中剧毒,也该歇一歇。”说罢,他将一块衣襟撕开做的帕子放在温南楼鼻下,将他口鼻稍稍一捂。温南楼只觉一阵淡香扑鼻,脑中一浑沉沉睡去。
  第四十九章 百口难辩戏英豪
  这一睡又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已是月上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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