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图安珀尔盯着那个侧面,视线像是有形的笔墨一样细致地勾勒出对方分明的脸部线条。
良久,他收回视线,笑着道:“嗯,是挺英俊的,和我长得差不多。”
司机们因为他这句玩笑的话纷纷乐呵起来,车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热络起来,仿佛他们之间并不是匪徒和受害人之间的关系,而是普通的司机和乘客,正在友好地谈天说地。
“怎么样,小伙子,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这地方是不是看着就很豪华?里面的人过的可都是别人羡慕的好日子!”
伴随着司机的话,车速渐缓,一座漂亮的别墅出现在视野里。
图安珀尔望着这座漂亮的别墅——
就像是一座粉红色的蛋糕落进了山野一样,它的建筑风格和色彩与周围格格不入。
别墅身后远山重叠起伏、隐没在冷湿雾气中,散发出一种森森的鬼魅气质。
图安珀尔收了刀,自己跳下了车,道:“我也觉得。”
“这里一看就是个,过好日子的地方。”
前来迎接他到来并指引他工作的就是眼前的张姐。
张姐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身体强壮,干活十分利落,刀子嘴豆腐心,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有力的脚步声让这个空荡荡的别墅多了一丝生气。
图安珀尔干了一上午的活,总算是得到机会去见识见识那位所谓的“大人”。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去看看自己这个职位的上一任——图安珀尔对自己的脸很熟悉。
或者说,他对「李途安」的脸很熟悉。
因此一看到那张图片,那个修建花丛的男人的侧影,他立马就能认出来,那个人有一张、和「李途安」十分相似的脸。
没有我那么好看,但是却也有八分神韵——图安珀尔在心里想,不知道这个职位已经迭代几次,虽然不一定是这个人像「李途安」,甚至也可能是「李途安」像他,或者是这个人和「李途安」都像是另一个人——
那么有没有可能,「李途安」也做过这个工作?
他可能是作为元祖,也或许是作为后继者、像是图安珀尔一样,被强掳至此。
那么「李途安」会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这张脸虽不至于闭月羞花,也算是小有姿色,总不可能就只是拿来擦地板吧?
图安珀尔不太相信这里的人如此没有眼光。
他得去会会那个所谓的、尊贵的「大人」,查探清楚为什么这么帅的脸只能擦地板。
张姐交代了他很多泡茶的工序,图安珀尔全都忘了,茶叶罐也没找到,灶台也不会用,因此只是随意地用茶壶装了冷水,找出一套他觉得挺好看的粉嘟嘟的茶具,就去送茶。
敲门,没人应。
图安珀尔有些为难,左右四顾,没有半个人影。
其实这个别墅不算是特别大,也就红庄园的一个会客厅大,但是人少,图安珀尔来了半天,只看到张姐一个人,所以这房子就显得特别空。
现在也是如此,空荡荡的,感觉阴风阵阵。
图安珀尔想要喊一声张姐,但又想起来,张姐来之前让他不要吵闹,说那位大人喜静。
吵醒雇主,会不会扣工资啊?
图安珀尔犹豫了一秒,弯腰把托盘放到门口地摊上,准备去找张姐——
但就是那么轻微的一声,珐琅瓷勺撞击托盘,叮当一声响,被房间里的人听到了。
“谁?”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这人声音真是冰得掉渣子,像是冰块在玻璃杯里打转似的,听着就让人牙疼。
图安珀尔也不清楚自己算是个什么职位,清洁工?侍者?
于是憋出一句:“……来送茶的人。”
屋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图安珀尔转身,蹑手蹑脚想走的时候,门开了。
“进来吧。”
图安珀尔只能弯腰,把放在地上的托盘重新端起来。
进门的时候,他随意一瞥,看见门边的矮几上已经有了一幅色泽淡雅的全套茶具,而被子里的茶显然已经放了很久,浓郁的茶汤已经变凉,且凝了一层让人倒胃口的油膜。
送茶送茶,这人根本不喝茶的,张姐怎么还掐着点地让人给他送茶呢?
说起来,在他来之前,这套茶是谁送过来的?张姐?
总不可能是这个人自己端来的吧?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个尊贵的大人穿着白色的家居服躺在床上,腰后垫了好几枚枕头、以便他的腰部得到支撑可以做起来。
床边连双鞋都没有。
说起来,这门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开的,就好像那人一声令下,然后门就自己开了似的。
想到这儿,图安珀尔忍不住回头,想要看看门边是否有什么机关,但是咚的一声,门重重地关上了。
这是一扇复古的木门,门上没有任何机器或者是机关。
这个门真的就是自己关上的。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垂着脸走到床边——屋子里不大,矮几被占,唯一能放得下这大托盘的地方似乎只剩下床头的梳妆柜。
但是,把茶放上去是不是不太好?
那柜子上放着一本夹着书签的书呢。
砰的、轻轻一声,图安珀尔把托盘放在了床边地摊上。
那雕塑一样的人有了点反应,缓缓地转过脸来,看着他,道:“谁让你放地上的。”
我不放地上放哪里?放你头上?就一直端着?当人肉支架?你根本又不喝茶。
图安珀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弯腰作势要把托盘再端起来。
那人不耐烦道:“算了,放着吧。”
图安珀尔于是立马直起身来。刚刚那只是一个假动作,他当然知道对方多半不会真的在意这套茶。
因为他脸上戴着一个氧气罩,管道直通床另一头的机器。
这种状况,怎么可能喝得了茶。
图安珀尔现在知道了,就像是这里的每个员工都必须要和上一任保持相似一样,这个别墅里的其他习惯也一一保存,即使没有用,也在被保存,维持着和从前相似的样子。
他抬起脸,盯着那床上的人看。
对方也冷漠地看着他。
奇怪,他似乎对自己的这张脸没有什么反应。
图安珀尔试着上前一步——“你靠那么近干什么?”
对方不耐烦地抬起手,这是一个挡光的动作。
原来是图安珀尔移动位置,导致床头夜灯的光线没了阻挡,肆无忌惮地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图安珀尔看看那盏灯光微弱的灯,再看一眼那位“大人”,恍然大悟。
他原来是看不见的。
他能感觉到光,看到模糊的人影,但实际上,他看不到更多的细节。
真可惜,看不到这张脸了。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您不喝茶,为什么要我端茶进来呢?”
他问。
“……”
对方沉默了,然后冷声道:“滚出去。”
“不要吧,”图安珀尔拿出了对付张姐时候的赖皮样,直接就地蹲下,在地毯上盘腿而坐,手边那副茶具倒像是为他准备的了,图安珀尔随意端起一杯茶,道,“我不想擦地板了。”
听到擦地板三个字,那个人问:“现在地地板也需要洗三遍再打蜡油,然后又擦一遍吗?”
图安珀尔喝了一口茶,满嘴茶叶,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偷了懒。
他苦着脸吐了茶叶,然后道:“三遍?我不知道,我擦了一遍就累到手都抬不起来了。”
说着,放下茶杯。
“茶不好喝?”
“什么?”
“家里的茶叶都是最好的,没道理让你露出那种表情。”
“……”图安珀尔有些困惑,没忍住,伸手晃晃,“你看得见?”
他弯了手指:“那这是几?”
那人笑了。
“你胆子真大,敢对我说这种话。”
图安珀尔装作听不出来这句话里暗含的威胁,仍然执着地比划着手指,问:“这是几?”
“我不知道。”
“你到底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我能闻见。我闻到了你喝到茶的时候心情很差,但是我闻不到你伸出了几根手指。”
“因为我没有伸出手指,”图安珀尔说,“我伸出的是一个拳头。”
“……”
那人叹了一口气。
“你是新来的是不是?”他说,语气低落,”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我很无聊,你陪我说说话吧。”
这也是个和张姐一样的,看着凶巴巴的,实际上,好像性子很软。
怪不得那个司机说在这里工作是好差事呢,雇主心软,人少事少,如果还能按时发工资,那确实是个好差事。
“聊什么?”图安珀尔的视线落到梳妆台上的那本书上,道,“要不要我给你念书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