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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好困,不想上值,想回家睡觉。
  他皱着脸坐起来,半道被玄鳞摁回去了:“看看这小脸耷拉的,走,我带你回家睡觉。”
  说着,玄鳞抱起他就要走。
  他连忙阻止,急切道:“不行不行,快放我下来!”
  玄鳞搁下他,诧异道:“怎么了?”
  李青辞赶紧整理衣衫:“下半晌,我得去汇济渠巡察。”
  玄鳞道:“不能不去吗?”
  李青辞摇头:“不能,都跟旁人都说好了,而且这是我职所当为的事。”
  玄鳞啧了一声,语气无奈。
  李青辞往远处瞧了一眼,夫役陆陆续续开始上工,他得回去了,抓住玄鳞的手攥了攥:“你回家等我,我很快就回去了。”
  玄鳞低头看他,嗯了一声。
  李青辞定定看着他,叮嘱道:“就在房里等我,哪都别去。”
  “知道了!”玄鳞捧着他的脸揉捏,理好他蹭乱的头发,又掐弄他两下脖子,才带着烦躁离开。
  等黑色身影消失后,李青辞站着没动,等脖子、脸颊的触感消散后,他不高兴地踢散一个土块,怏怏地朝帐篷走。
  一行人在里头等他,郑其正朝阳源县县丞徐子禄看去,徐子禄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郑其正捋了把胡子,和颜悦色道:“李主事,你且去吧,我着人给你画卯,免得你来回折返。”
  李青辞笑着应和:“好,多谢同知大人。”
  汇济渠是从沙英河分出的三条干渠之一,用以阳源县的农田灌溉和生活日常用水,也承担防洪蓄水以及漕运之责。
  李青辞已经看过其余两条干渠,李青辞对此比较熟悉,点了阳源县的县丞和河道巡检,外加四个衙役,便策马离去。
  到了地方,李青辞想速战速决,他免了一切寒暄,令负责汇济渠疏浚的工房典吏呈报实情,他边走边听。
  前方是大坝,坝有两边。
  阳源县丞徐子禄,缀在李青辞身后,朝那个典吏使了个眼色。
  典吏躬身向前,引着一行人上坝,走向另一侧。
  李青辞察觉不对,他们没必要过坝,在哪边看都一样。
  他侧目看向身后几人,挑了下眉,佯装不知。
  过了坝,一行人沿着河堤继续走着。
  走了片刻,发现不远处出现一片漩涡,循着看过去,只见这侧河堤被豁开一个口子。
  李青辞心中了然。
  他当作没看见,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另一侧。
  身后人拿不准他是真没看见,还是假装没看见,互相对着眼神,皆有迟疑之色。
  李青辞指了指身后:“去那头看看疏浚的进度。”
  徐子禄见他抬脚要走,定下心神,怒声高喊:“大胆!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在此决堤引水!”
  上任工部尚书,得上谕,命人在堤坝上立碑,告知沿河居民不得在河道附近耕种、建房、置坟、取土、开沟引水。
  李青辞心里冷笑,这私筑的土坝,看样子最起码有两月之久。
  京畿地区河流,主支河道在沿岸河堤,每里设两名差役,分支河流每里设一名差役。
  每日早、中、晚间,要按时巡逻堤岸,尤其在汛期,着人换班,必须时刻守在河旁,如有懈驰、擅离者,严拿处死,为官不尽职者,连带罚之。
  这么大个土坝横在这儿,除非巡逻的差役是个瞎子。
  李青辞转过身,面露冷沉之色:“汇济渠乃沙英河干渠,承蓄水泄洪之责,在此堤开沟引水,实不可取!”
  “如遇有水涨,导致溢决堤岸、危及京城,定当严惩!”
  他看向徐子禄:“徐县丞,这个罪责你担得起吗!”
  啊?怎么是这个走向。
  徐子禄苦着脸上前,哀声道:“李大人,此事,卑职并不知情啊。”
  李青辞反问:“是吗?那土坝不是一两日之事,每日巡逻的差役没有上报吗?”
  “李大人,这个嘛,卑职尚不清楚,待我过后仔细查问底下人。”徐子禄含糊带过,接着严正语气,“目前当务之急,是要拆除这个土坝,修补河堤。”
  李青辞笑了一声,并未接茬,冷着脸看他:“一句不知情免不了你的罪责,你身为阳源县县丞,掌全县水利一事,此事你脱不了干系,最差也要治你懈职之罪。”
  徐子禄越听越心惊,这跟他们设想的不一样啊!
  李青辞不应该是见到土坝大怒、当即责问筑坝之人吗,这怎么怪到他头上了!
  徐子禄连忙告罪:“此事,卑职却有失察之罪。”
  旋即,他打量着李青辞的脸色,试探口风:“可您才是此次沙英河疏浚的监管官,这土坝一日不拆除,若出了意外,恐怕您也难逃干系。”
  李青辞挑了下眉:“行,本官今日责令你们拆除此坝,并将此事记录在案,若日后再出了岔子,就与本官无关了。”
  他命令衙役:“你们现在就去拆除土坝。”
  “是,属下领命。”
  衙役嘴上应承,却都站在原地没动,他们神色犹豫,眼神在李青辞和徐子禄之间徘徊。
  徐子禄心里愈发焦急,只拆这一次,也是治标不治本啊!
  到时候李青辞拍拍屁股走人了,知府大人怪罪起来,他们首当其冲。
  李青辞扫视他们一圈,淡然道:“此事我已知晓,且当即下令拆除,但你们阳源县衙不听令,此事就与本官无关。”
  “天色不早,本官要回了,诸位请便。”
  说完,他转身就走。
  “李大人!”徐子禄上前追他,“您不能走,您走了这土坝可怎么办,等工期结束您也没法交差啊。”
  李青辞脚步不停,神色淡然:“我奉命监管沙英河疏浚,汇济渠只是其分出去的支流,实论起来,并非本官职责所在。”
  “按大雍律例,它归你们地方县衙管,真出了事,上头也怪不到本官身上。”
  “再者,此事并非本官视而不见,是你们不听令,我不治你们抗命不敬之罪,已是本官仁慈。”
  这个道理徐子禄焉能不知,可他也没法子啊。
  他快步行至李青辞身前,拦住他,深深作揖:“李大人,您留步。”
  李青辞心中不耐,他们明摆着给他设套,想把这桩棘手的事栽在他头上。
  他冷下脸,沉声喝斥:“让开!”
  不料,徐子禄跪下了,其余衙役也都跪在他身前。
  徐子禄颔首作揖:“此事还请李大人从中转圜。”
  李青辞垂眼看去,站着没作声。
  徐子禄向他说明内里详情:“这个土坝是附近张家村的张有良私筑,他是此地的乡约。”
  “此前,我们已经拆除过一次土坝,且每回巡河官员遇见他开坝引水,都会劝告,可实不奏效,他屡屡再犯。”
  李青辞神情不变,语气淡漠:“你身为县丞,一个乡约还管不住吗?”
  “大雍律法载有明文,私决河防者杖一百,入狱服刑十载。”
  “你拿人问罪即可,这有何难。”
  话落,徐子禄吭吭哧哧,言语含糊道:“张有良和我们知县是儿女亲家,他女儿是知县夫人。”
  徐子禄也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河堤皆铺设青石,坚硬寒凉。
  李青辞叹了口气,俯身扶起他:“你起来慢慢说,还有什么隐瞒的,如实呈报。”
  徐子禄满面愁容,还有羞惭,这事是他们做的不地道,可他们也有难处。
  李青辞转过身,朝土坝走。
  众人起身跟随其后。
  这事肯定还有隐情,同知大人必定知晓此事,徐子禄受制于知县,可同知大人高出知县两品,又是府里的官员,不可能畏惧一个知县。
  徐子禄哀叹一声,语气充满无奈:“知县的长女,嫁给了知府的长子。”
  张有良,女儿是知县夫人,外孙女是知府的长媳。
  李青辞听完,心叹果然如此,若非和知府有关,同知大人不可能当瞎子。
  徐子禄指着远处:“那就是张有良的宅子。”
  李青辞循着看去,看规制,最起码是个三进九院的宅子,比他家东西两院加一起还阔绰不少。
  徐子禄道:“大人,你目及之处,皆是他的田地,足有百亩之数。”
  “天旱时,他时常开沟引水,浇灌农田、菜园,挤占其余村民的定量,村民民怨沸腾,来县衙上报陈冤,卑职也想替他们做主,可有心无力啊!”
  他之前屡次劝阻不成,又适逢端午汛期,怕出了事,只好夜里带人拆除堤坝,结果第二天,当着众人的面,知县给了他好大的没脸。
  李青辞听完,望向眼前的河渠,沉默着没作声。
  徐子禄苦笑一声:“张有良伺候一手好瓜果,每月都会给知府家里送新鲜蔬果,同知大人曾向府台大人隐晦提过,府台大人给他一筐甜瓜,说是儿媳家里送来的,让他尝尝鲜,就这么被堵住嘴,同知大人没再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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