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李青辞也没再多言,起身坐在正堂另一边。
高琼枝今年二十五岁,只比他大了七岁,怀里抱着的小姑娘才五岁。
对着年轻的继母幼妹,李青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正堂一片沉默。
这时,高琼枝带来的丫鬟悦言,轻步走了进来,俯身在高琼枝耳边低语:“夫人,厢房收拾好了,我抱小姐去歇息。”
高琼枝没同意,轻拍李巧妤的手背,把她唤醒。
“娘~我好困。”李巧妤声音糯糯的,肉肉的拳头揉着眼睛,直往高琼枝怀里钻。
高琼枝轻声道:“等会再睡,先给长兄见礼。”
见小姑娘困得不行,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李青辞出言打断:“不必,不用这些虚礼,抱小姐去睡觉吧。”
随即,李青辞站起身来,他着实不想客套:“夫人请便,我与人有约,暂不奉陪,您有事就吩咐刘管家。”
说完,他也不管这位继母怎么想,转身就离开了。
她一个贵夫人还带着幼女,在乡下待不了多久,最多也就清明,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打交道了,李青辞懒得费心客套。
待他远去,高琼枝抱着女儿轻哄,片刻后,她抱着熟睡的女儿坐在东厢房的榻上。
屋里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悦言拿着帕子仔细擦洗桌子,开口抱怨:“夫人,您怎么不提前写信,也好让他们收拾一下,这屋子墙角的灰尘都没扫干净,可怎么住啊!”
高琼枝放下女儿,挽起袖子,跟她一块收拾:“提前说,有了准备,还怎么看出端倪。”
悦言一愣,压低声音道:“您是想看这位大少爷?”
高琼枝嗯了一声,随意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悦言顿住,想了想才道:“只能观其表,穿得简单,衣裳都是粗布,鞋子有明显磨损,步履轻盈,可见其经常走路,模样很周正,身形挺拔,算是个好看的人。”
高琼枝听完莞尔一笑,在她脑袋点了一下:“我是问他行事?”
悦言沉吟片刻:“就见一会儿,这哪能看得出来,不过,这位大少爷眼神清亮,气质虽谈不上温和,但也不冷冽,言语间不卑不亢,您这猝不及防回来,他不惊讶,也不客套,很坦然的样子,应当是个随性之人。”
高琼枝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摔断腿的事应该是个幌子,她没说旁的:“赶紧清扫,晚上好安寝。”
“是,夫人……”悦言有气无力地回答。
……
这厢。
李青辞在水潭边一直坐到下午,伸手轻轻搅水。
玄鳞,你在吗?
一片沉默。
好吧,又不在。
直到快日落,再不下山就天黑了,李青辞才慢吞吞地归家。
刚踏进大门口,听着内院传来的清脆童声,李青辞忍不住腹诽。
他那个爹怎么想的,竟然让年轻妇孺独自归乡,而且家中还住着他这个快成年的儿子。
李青辞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快步越过厢房,径直走向正房东间,躲在自己屋里不出来。
不久,秦翠英进来送饭,托盘还未搁下,他就闻到了一股饭香味。
“这是谁做的饭?”李青辞开口询问。
秦翠英局促地揪着袖子,低声回答:“是夫人带来的那位侍女做的。”
李青辞了然,秦翠英做的饭他有时候都难以下咽,更别提出身大家的高琼枝。
他点头道:“知道了。”
秦翠英踟蹰着没有离开,试探道:“少爷,那我以后还做饭吗?”
李家给的薪酬尚可,只做三四口人的饭,虽然她还兼着浆洗的活儿,但只用洗少爷一个人的衣服,总的来说比较清闲,她不想丢了这份活计。
李青辞知道她担心什么,开口道:“放心,你的薪酬不变,她们要做饭就随她们去,让你打下手你就帮忙,不然就找个地闲着,她们待不了太久。”
“唉唉,知道了!”秦翠英笑着回答,转身离去。
李青辞心累地叹了口气,坐下吃饭,菜一入口,他就哽住了。
这手艺,城里的酒楼也就这般了。
接下来一旬,李青辞日日早出晚归,尽量避免跟母女俩见面。
这天。
他去城里交还抄写的书籍,回来时,视线流转,瞥见了城门口张贴的告示。
告示上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画像,底下有两行大字。
【案犯张六郎,杀人越货,拒不受捕,现赏银五十两缉拿归案。】
李青辞站在告示前出神。
玄鳞已经离开十月有余,按他以往睡觉的时间来看,他早就醒了,现在一直没回来,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吗?
如果,他能把画有玄鳞的告示贴遍全国,一旦玄鳞看见,知道自己在找他,他应该会回来找自己的。
但是,张贴告示只有官府能做,如果要贴遍全国,只能张贴海捕公文,最起码要做到知府才有资格签发公文。
可玄鳞没有罪,他只是一介布衣。
不过,他可以张贴寻人的告示,但是这种个人张贴的告示传播范围小,而且要自己承担费用。
钱不是问题,他有的是金子,关键是怎么把寻人告示像海捕公文那样遍布全国。
如果他能做到知府……
李青辞低头看着身上的布衣,不由得叹气,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晃了晃脑袋,散去心中诸多思绪,他抬脚往回走。
回到家中,尚未日落。
李青辞坐在桌前作画,这时,悦言在屋外喊他:“大少爷,若您眼下闲暇,夫人想请您小叙片刻。”
清明已过,母女俩是时候返京了,躲不过这一遭。
李青辞放下笔,走出屋门,来到正堂坐下。
他开门见山:“夫人有事请讲。”
高琼枝爽快点头:“行。”
说完,她朝悦言投去一眼。
悦言离开正堂,站在院中,面朝垂花门。
李青辞见状好笑,他不觉得自己和这位继母能谈论什么私隐。
这时,高琼枝开口,恍如一道惊雷:“你爹活不长了。”
李青辞闻言瞪大眼睛,随即压下那点惊讶,淡然道:“夫人节哀。”
高琼枝倏尔掩面一笑,似乎是觉得李青辞的反应很有趣。
李青辞淡然处之,面色平静。
高琼枝轻挑眉目:“那封信,是我寄给你的。”
李青辞道:“我知道。”
他认得他爹的字迹,虽然模仿得很像,但有形而无神。
所以他不想掺和这些杂事,口称自己残疾,奈何毁在刘正兴这一步。
高琼枝直言道:“我想让你回京,参加科考,你放心,只要你能考中进士,后续官途我替你筹谋。”
李青辞拒绝:“我八岁来到乡野,期间一字未看,夫人抬举,我现在连三字经都认不好。”
高琼枝叹了口气:“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是我没查清楚,也不会大老远来这一遭,刘妈妈现在是我奉养。”
在归乡前,她找到以前在李府伺候李青辞的丫鬟婆子,都道这位大少爷自幼聪颖,四岁开蒙,过目成诵,八岁已然提笔能文。
李青辞闻言不语,刘妈妈是他母亲的陪嫁,从小一直照顾他。
“夫人,刘妈妈是我母亲的人,照看我八年,对我有溢美之词也是常情,更何况,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高琼枝轻啧一声:“我说,现在就咱们俩,没必要兜圈子吧。”
李青辞道:“那您图穷匕见吧,”
高琼枝闻言一哽,她捻着帕子掩了掩抽搐的嘴角,看向院外的东厢房,怅惘道:“我女儿才五岁,离长大嫁人还有十年,我不能让她有一个没落的出身。”
李青辞猜到了她的意图,但是没什么感触,他对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妹妹着实没什么亲情。
高琼枝转回头,眼神逐渐坚定:“李青辞,你应该知道,你祖父早亡,家中衰败,你父亲和祖母受人白眼冷遇不知凡几,可你父亲是男子,还能读书考取功名,我女儿却不行,她只能仰赖父兄。”
李青辞避开她的视线,低头道:“凭借你和我爹攒下的家底,足够让你女儿后半生衣食无忧。”
高琼枝冷笑一声:“有钱有什么用,到时候我女儿父亲早亡,只有一个居于乡野、一介白身的异母兄长,我女儿能说到什么好人家!”
李青辞道:“她还有家世显赫的外祖和舅舅。”
“天真!你们男人就是这么愚蠢!占尽好处却还恬不知耻!”高琼枝眉目愠怒,“我已是外嫁女,夫家没落,我女儿在外祖家如何自处,上门摇尾乞怜吗!”
李青辞抿了抿嘴,低头没言语。
高琼枝深深吸气,缓和语气道:“我父亲年迈多病,一年前致仕,家中早已是兄长当家,这又隔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