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虎一噎,又继续道:“据说她从前捡了两个女孩儿,当孙女一样悉心养大,结果没过几年,两个女孩儿都被鬼给弄死了。从那之后,她见到谁家有小女儿,便要用手掐死她,特别邪恶,还到处说有人偷了她的孙女。这话说的,那岂不是就污蔑人家家里养了鬼吗?大伙儿不得已,不敢和她同住一处,这才分开的。不过分开过后,她确实安分了不少。”
  鸦浊和白虎换了班,在等刀打造的时间里,外面忽然阴云滚滚,下起雨来。成雾的雨飘进床,鸦浊正要拉下帘子,齐芜菁却道:“等一下。”
  鸦浊愣道:“怎么了。”
  “那老妪走了。”齐芜菁眯起眼睛,透过雨幕去瞧那幅画。
  桑青敲敲桌子:“雨太大,需要我为你画下来么?”
  “最好不要。”鸦浊正准备去后面帮忙,闻声顿住脚步,神色肃然道,“对面的老太婆很邪,那副画也是,像有诅咒,风吹日晒也不糊。若擅自临摹,说不准会转移因果,你我凡胎肉体,承受不了反噬,只能尸骨无存。”
  齐芜菁目光含笑,瞧着桑青,缓缓喝了口茶。
  他见桑青拿回纸笔,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鸦浊沉寂地看了会,翻了个白眼走了。
  齐芜菁终于搁下茶杯,摁住他的手:“表忠心的机会来了,你愿意为我去死么?”
  桑青笑道:“我在等你阻止我。”
  齐芜菁说:“我在问你,小狗。”
  “怕什么邪?杀了不就好了。”桑青着墨,轻描淡写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在我。”齐芜菁目光中的笑并不轻柔,像是狂风骤雨,“既是我的狗,不是天的狗,那么你生也在我,死也在我。”
  桑青笑道:“一直不讲理。”
  少君神情骄矜:“理所如此,向来如此。”
  雨下得很大,潮气涌进屋内,齐芜菁仍在试图分辨那副画,不久,却忽听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有人在雨中慌乱大喊:“仙君、仙君!!”
  门口的雨幕中跑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听声音,是屈氏的两兄妹!
  “你继续画。”齐芜菁撑伞出去,将两兄妹接了进来,“奇怪,这药能让你睡上两天,怎么醒了?”
  屈二道:“我说了我可以代她转述,可小妹非急着要亲自来!”
  桑青握着笔,听见动静抬眼,瞧见少君将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交给了屈二:“给她搭上。”
  小曲儿抹着脸上的雨水,红着眼十分激动道:“仙君,大哥给我托梦了!他、他告诉我他在河中,是三千界指使他投河,是那个瘟神骗他说死而后生!结果不知为什么,他最后变成了那副怪样子,被人藏在了堕神的肚子里!”
  齐芜菁心脏骤停了瞬,随即嗤笑道:“乱梦一场,并无可信之处吧?”
  屈二道:“我原本也不信小妹的话……可是今早我去问了六指神婆,她说这道同命咒下,梦是真的!”
  “一定是真的……”小曲儿发起抖来,不知是惊的还是冷的,“除了三千界,谁能将活生生的人变成那副样子!仙君、仙君!你是神教弟子,一定有办法找到三千界对不对?!说不定只要找到三千界,破了塔下在我大哥身上的诅咒,我大哥就能活过来了!!”
  齐芜菁一时觉得有些荒唐:“你求错人了,我并不认识祂,也找不到祂。”
  屈二忽然抓住齐芜菁的胳膊,激动道:“你可是神——”
  “这话我早听烂了。”齐芜菁撩起眼皮,笑意薄凉,“我一不受你供奉,二不图你报酬,有些事情我愿意帮,却并不代表我该帮,听明白了吗?”
  小曲儿打开屈二的手,声泪俱下:“你干吗!你发什么疯?!”她转而对齐芜菁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仙君,是我太急了,二哥才失态的!”
  齐芜菁自嘲道:“我比你们更想找到祂。”
  恰在此时,桑青搁下了笔:“画好了,要过来看看么。”
  “后面有炉子,你们二人先去烤会儿火,顺便叫白虎兄为你们冲杯驼奶喝吧,冷静冷静。”齐芜菁交代完,随即走到桑青旁,拿画一瞧,只见宣纸上赫然呈现出一幅“千眼探花图”,与齐芜菁昨日远观的那副画分毫不差!
  齐芜菁评价道:“好小狗,无为教还教作画么?”
  少君身形高挑,此刻褪了大氅,更显清瘦。
  桑青坐着,仰面瞧他:“要奖励我么?”
  齐芜菁伸手朝画上探了探:“作弊可没奖励,这上面一千个人,一千张脸和身子,不用灵能,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画完?”
  少君放下画,躬身凑近:“你怎么变得这么讨乖?”
  桑青道:“狗就是这样,是少君养狗的手法很生疏。”
  “这是怨上我了么?”齐芜菁手指碰到桑青的喉结,轻轻屈指,像是挠了他一下,而后手指骤然勾住了项圈,将人轻轻扯近,承认道,“我养狗的手法烂啊……烂透了,可你叫得很好听,算是取长补短了。”
  桑青被他勾住脖子,肌肤相贴,他问:“手这么凉?”
  齐芜菁笑了下,撒开狗链。
  不料桑青却忽然擎住他的手腕,令他的手贴上自己脖颈,不许他拿开:“怎么总对别人那么温情呢?”
  “你需要的是温情么?痛和血才是你最想要的。”齐芜菁神色坦然,居高临下的目光中有些凉意,“你需要的是我拽你,还有……这样看你。”
  桑青目不转睛:“我画这么久,你就只瞧一眼?”
  齐芜菁直起身:“一眼就够了。”
  少君望向窗外,雨下得小了些,六指婆又拄着拐杖从房子里面走出来。
  就在齐芜菁以为她要去看画时,六指婆忽然慢吞吞转过身,面朝这边,似乎……正在看他。
  少君喝了茶,笑意渐深:“画拿着,我想去验证一件事。”
  *
  这是一条泥泞的路,白天下过雨,还有些滑。
  桑青走在前面,手中提了个装着鸡蛋的篮子。他朝后伸手,将少君牵下来:“不等刀做好了再去?若她真是邪祟,可是个试刀的好机会。”
  “我不是说过,”齐芜菁提着灯笼,小心盯着路,“这份殊荣不给别人,送给你。况且,在渝怀之时,你我合力击溃了堕神,这次再多一个又何妨?”
  桑青道:“此事涉及婴塔,少君怎么不和观南宗的人联系?”
  齐芜菁道:“观南宗的作风我熟,他们不管真相隐情,见邪便杀。再有,你不是将魏清灵的通讯咒禁止了么,多问一嘴,心里舒坦了?”
  “一般般舒坦吧。”桑青道。
  齐芜菁避开水坑,很仔细衣裳:“小官拿女婴供神,而后被婴灵杀死,自己又变成了厉鬼。这故事很奇怪啊,他若能成厉鬼,说明杀他的婴灵可谓最凶最邪!可最后剩下的那些婴灵去哪儿了?他们会放任小官化鬼继续作祟吗?你不觉得太平过头了么?”
  桑青道:“少君的意思,是有人将婴灵收了?”
  “要么收了厉鬼,要么收了婴灵,又或者是两方都镇下了。”齐芜菁提高灯笼,爬上最后一个小坡,“不管哪种,这人神通可不小,既然能收灵镇鬼,也能驯灵放鬼。”
  桑青缓步,沉默须臾道:“所以少君猜想,小屈氏梦里教唆她大哥投河的人并非三千界,而是这老妪驱策恶灵入梦,再嫁祸他人么?”
  “我不是猜想,我是笃定。”齐芜菁面色不改,“三千界要杀谁,会亲自动手。祂没有耐心教唆人投河,更不会将时间花在一个普通人身上。”
  “嗯。”桑青道,“我们到了。”
  土屋檐下挂了个红灯笼,是这院子中唯一的光源。不过这灯笼的位置诡异,正好挂在那副“千眼探花图”上面,照得画中人的眼睛似乎也在幽幽亮着。
  房子被杂草围困,四面阒静。
  嵌体的窗户上蒙了一层布,只透出一点红光,然而桑青却提着篮子,站在窗前看了许久。
  “有什么怪异吗?”齐芜菁走过来。
  桑青道:“你看这窗的形状,像什么?”
  这窗上半拱圆,下半方正,森然地长在墙上,竟像一只眼睛!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眼。
  “像陵墓的眼,要戳瞎么?”说完,齐芜菁已经将提灯的木棍转了向,准备直接捅进去。
  就在这时,二人忽然听见急促的“笃、笃”音。老妪凶神恶煞地撵过来:“你们在做什么?!”
  老妪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抱着个白瓷坛,她双瞳全白,像是根本瞧不见。
  齐芜菁转身笑道:“老婆婆,你好呀,我们是来给您送鸡蛋的。”
  “不要!死全家的东西!”老妪戾气很重,她又气喘着撵近,一竿子打下来,“给我滚,给我滚出去!”
  桑青眼疾手快,将篮子提高了,没让她打着,反而耐心道:“老婆婆,适才我家主人不是说了么?这是鸡蛋,和你的骨头一样,很容易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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