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知他这“睡”字有什么神通,齐芜菁嘴里说了个“不”,却在摇摇晃晃间合上了眼。
  旭日升起,两人踩着晨光返程。
  **
  齐芜菁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客栈的。
  他像寻常一般被梦惊醒,继而神色平静地盯着幔帐,脑中思绪纷杂:睡多久了?谁开的房?谁掏的钱?刀呢?狗呢?
  算了。
  齐芜菁想不出个所以然,从屋内抓起件衣服,随意套在身上,悄然出了门。
  大伙儿被这场突发战役折腾到不行,弟子们各自收拾好残局,稀稀拉拉倒回客栈,一头睡了个昏天黑地,压根没人在意他的行踪。
  齐芜菁的伤口都上了药,浑身缠满了绷带。
  这也正常。
  他不省人事后无非两种下场,被狗杀,被狗救,如今显然是后者。
  喂。
  你烧傻了吧。
  夜阑人静,齐芜菁呼吸急促,他强忍头痛,犹豫要不要给寿夫子发通讯。
  陈佩兰这具身体不知这老夫子怎么养的。
  先前战斗之时,他的眼睛就逐渐看不太清,继而辨认不出纸傀儡。而后灵能的流失更是恐怖,若不是借了桑青的血,只怕他打到一半就倒了。
  这浑身的药只能治寻常伤口,陈佩兰的病得需要专门配置的药。齐芜菁掏出笏板,看了眼,又收下,觉得心烦意乱,怕是寿夫子知道了这事,不知又要如何啰嗦。
  三千界可从来不管他的死活。
  两相对比,齐芜菁嘲弄道:你比我倒霉。
  趁着打烊前,少君鬼鬼祟祟来到药铺,先凭着记忆马马虎虎抓了几味药。正当他踏出药房,准备走最隐秘的巷子时,忽然被人从后摘了兜帽。
  齐芜菁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后肘。
  那人一掌握住,将他推开。齐芜菁转身挥拳,那人却跟逗他玩儿似的,立马提起帽子将他整个脑袋套住。
  齐芜菁听到对方很轻地笑,他当机立断,立马勾指。
  果然,对方被狠厉地扯到他跟前。
  齐芜菁扯下兜帽,冷声问:“你想死吗?!”
  桑青却笑得更开怀。
  齐芜菁一拳打偏了桑青的脸,厉声道:“你笑什么?!你有病吗?”
  桑青顶着腮,尝到点血味:“怎么翻来覆去只会这几句话?”他偏过头,戏谑道,“小主人,是不是没人教你怎么生气?”
  “啊……胡乱龇牙,像只猫儿似的。”
  第20章
  他刚说完这话,便听巷口处传来声短促的猫叫。
  桑青垂眸:“亲临指导,少君学会了么?”
  咒链如同烧红的烙铁,齐芜菁将人拉近了:“后日就是举行堕神祭的日子,家家户户点不夜长灯,人多眼杂,你不许跟我太近。”
  桑青单手扯了扯链子:“跟你?我跟你做什么?”
  少君一拉黑袍罩住脑袋,正要融身进巷子里,闻言顿住脚步,露出少有的诧异:“自然是继续做我的跟踪狂啊,难道不是?”
  桑青反问:“你的?”
  齐芜菁终于回过身,好好正视他。
  桑青忽然放轻声音,低语道:“少君对我的欲望实在太强了……竟然想独占我。”他冁然,“嗯……除非你拴死我,踩烂我,否则我是不会从的。”
  齐芜菁:“……”
  一想到半夜偷摸出来看病还被人抓包,他本来就烦!要不是现在发烧没有体能,灵能也还未恢复,齐芜菁没准能将人带到巷子里抹了!
  “隔壁就是药铺,有病就去抓药,少在这儿说些阴恻恻的鬼话。”齐芜菁扯出个笑,难遏狠意,“我管你从不从,堕神这事儿没结束,你最好不要给我出去乱搞!”
  身后的灯笼光打下来,照出少君苍白清丽的脸。灼红的泪痣刺在眼尾,病气和狠劲儿交错,仿佛一只即将走火入魔的阴冷艳鬼。
  桑青深深地瞧进少君的眼,似乎在寻求什么。
  “链子在少君手里,少君可要好好拽住了。”桑青逐渐正色,“入煜都前,我还有三两老友,如今一位正巧在渝怀游玩,我们约好今夜见面叙旧。”
  齐芜菁“咦”道:“什么旧需要大半夜来叙?”
  桑青挑眉,从怀里摸出封信。齐芜菁仔细瞧了信封,落眼在“宛双君”三字上,狐疑道:“这信当真给你的?”
  “少君与我并肩许久,却从未问过我的字。”桑青苦笑道,“要瞧瞧信的内容么?”
  齐芜菁却忽然松了手,哈哈道:“不必,不必,我懂,我明白。”他开始为桑青整理衣襟,却低声道,“你说得不错,这我管不了,但你要是弄出了人命……”
  桑青:“嗯?”
  “人家真愿意同你叙‘旧’?”齐芜菁似乎有些不放心,他凛然道,“若是你用强的,我必定替天行道。”
  桑青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有两个时辰天亮……”齐芜菁拍拍他,又困惑道,“你……你够不够?”
  桑青哑然失笑:“小主人,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齐芜菁居然有些窘迫,他故作镇静:“总之,明日夜里我要见到你……在不怠慢他人的情况你。”少君拎着药包,拐进巷子里,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一路都在乱呼吸,仓皇穿过巷子,不多时,来到了另一条僻静小街。
  齐芜菁头顶虚汗,撑在街边的墙上,喘息不止。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猫叫。
  以及身后缓缓走进的脚步声。
  头顶黑鸦掠过,在清凌的夜里发出叫声。少君直起身,“啧”声道:“怎么偏挑这种时候来?”
  话音未落,齐芜菁忽然警醒般后退了半步。
  “嘭!”
  身侧的墙壁被一根黑色鸦羽钉开,裂痕如同蛛网,爬满了整面墙。
  齐芜菁手中的药包晃动,还不等他转头,无所住三下瞬移,黑影重叠,疾风似的卷到了齐芜菁身侧,掐住了少君的脖子。
  “就是你,让本尊食言了?”无所住那双眼藏在黑纱之后,泛起幽幽绿光,像黏湿冰冷的藓。
  “自身无能,连要杀谁都搞不清。”齐芜菁呼吸里都是血味,他死到临头,还很悠然道:“人狠话少……你如今风头这么盛,怎么……怎么还是老样子?”
  他说话的语气令无所住恍惚了下,黑鸦倏忽振翅落下,停在无所住的肩头,祂道:“在我面前拖延时间,没有用。”
  “好呀。”齐芜菁不知死活地笑道,“……那你现在杀了我。”
  无所住浑身冷意,祂说杀就杀,单手用力,要握断齐芜菁的脖子。
  岂料就在这时,忽听锁链“叮当”,几罐酒坛子凭空砸了过来。无所住头也没转,单手化出团黑雾,将酒坛“哗啦啦”搅碎了。
  然而她却猛然手臂一痛,齐芜菁照着祂胳膊就是一口,指戒弹出,一根银刺穿过对面乌鸦的眼睛!少君抓住无所住愣神的机会,险险从祂手中脱困。
  咒链骤现,桑青飞快近身到少君跟前。齐芜菁呛咳不止,白皙的脖颈上留下狰狞的五指指痕,他和桑青碰头,愕然道:“你这么快?”
  “无所住你也敢逗?”桑青目光落在他脖间的指痕上,“少君是否有些太嚣张了?”
  齐芜菁道:“走大运,我俩刚好顺路,顺便打了一架。快跑!”
  乌鸦怦然坠地,无所住手中幻化出一盏紫莲台,将尸体给收了进去。祂不急不慢,往地上一踩,咒链瞬间显形,被祂碾在脚下!
  链子两头的人被急急扯倒在地上!
  齐芜菁心道不好,他朝前扔了药包,竟让无所住缓住了脚步。少君当机立断,翻身骑在桑青身上,喘息急促道:“有点疼,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桑青偏头道:“咬我。”
  牙印重叠,桑青喘息加重。齐芜菁像个饱餐一顿的鬼魅,他舔掉桑青伤口处的渗血,快速抛出一张符,喊道:“扩音!”
  桑青眼神沉沉:“扩音?”
  紧接着,街上骤然响起嘹亮的猫叫!这宽街窄巷中的猫儿叫被尽数扩大,无所住一愣,霎时连连后退!
  无所住与他们二人之间,拦了只打滚的黑猫。药包被抓破,里面的草药撒了一地,黑猫闻一次,便倒在地上翻肚皮蹭脑袋。
  四周墙上凭空多了几十双发着幽光的眼睛,“喵”声不断……喵着喵着,适才威风凛凛的无所住,竟僵立在原地,不会走路似的。
  无所住定身,咒链猛然一松,齐芜菁松了口气,却仍在心悸:“幸好,幸好……”
  幸好不论洛蛟横成什么样,还是没办法过这道坎!
  齐芜菁立马从桑青身上下来:“祂如今太厉害了——”
  他那句“先跑”还未说出来,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铃音。
  这铃音由远及近,细碎悦耳,驱散了所有狐假虎威的猫。无所住刹那间如获大赦,解了禁锢。
  然而齐芜菁的身子却狠狠激灵了下,大脑“嗡”地声,发起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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