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缘分’像纸一样薄,你不了解少君,”桑青率先出声,劝阻道,“他待人像狗。我奉劝一句,若不想丢了贞洁廉耻,还是不要同他纠缠为妙。”
  “胳膊肘往外拐,狗都不会做?”齐芜菁笑道,“你劝晚了。”
  言罢,齐芜菁手中的弯刀忽然红光大作,上面蜿蜒着几笔图案,少君不知何时割破了手指,绘了道诡异的符纹。
  与此同时,四面的幽黑竟也密密麻麻亮起了符纹,同刀身的血图纹一模一样。少君口中念咒,那些浸泡的尸体竟缓缓动起来!
  刀身悬滞在半空,缓缓转动,而后……指向右侧。
  齐芜菁眼神微暗,一字一句道:“找、到、你、了。”
  小珍“咦”了声,很讶然:“你的驯鬼咒对我也有效吗?”她微微笑,“不好意思,这图案我不喜欢。”
  哐当。
  弯刀骤然落地,竟断成两截,她心口的咒纹蓦然暗掉。
  然而少君并未理会,笑意更深:“神怪无常,佛鬼无别。天地万象,供我驱策!”他并拢二指,冷声喝道,“孽畜,醒!”
  四周红光大盛,无数泡在琉璃柜中的尸体缓缓游动。地下红白蜡烛猝然燃起火来,交替围成一圈,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火烛向上飘摇燃烧,却见一张挂着大红幔帐的花床晃悠悠挂在半空!
  这床不像床,十分低矮狭小,四四方方的,倒像是一尊神龛。
  阴风大作,“床”上藏着一个人,他原本正伏在床上背对着齐芜菁,忽听一声“醒”,那人立时从“床”上跳了下来,锁链发出“哗啦”的巨响!
  小珍心里一惊,原来齐芜菁要驱策的目标竟不是她!
  她当机立断,踹翻身前的火盆,然而为时已晚,那人已经挂在她的脖子后面,偏头张口,撕扯下脖颈的一整块肉!
  “好孽种。”齐芜菁夸道,“连你主人都咬吗?”
  小珍反手撬开“他”的嘴,却被咬掉两根手指,她硬生生将身后的东西扯摔到地上,狠狠踩上“他”的胸口。
  “他”偏过头咀嚼,令齐芜菁瞧清了他的脸。齐芜菁“咦”了声:“我瞧这位仁兄很熟悉。”
  小珍捂住脖颈,血如泉涌,霎时间染红了她半边身子。她冷然道:“怎么?你见他漂亮,便也起了歹心?”
  正如小珍所言,这人虽是男子身,长相却算得上艳冶秾丽。
  “什么心才叫歹心?”齐芜菁看着她,笑容可掬,“好朋友,你的本领可比本君大,竟能将堂堂血鸦君变作自己的狗。”
  原来面前这人的相貌,和那尊堕神像长得别无二致!
  “哦?”小纸人扶着少君站起身,端量那人半晌,匪夷所思,“血鸦君就很厉害吗?”
  “害我平白断送两根手指。”小珍血染全身,却浑然不觉痛似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吗?问你呢。”她血涔涔地转过头,目光冰冷,“好朋友。”
  话音未落,只见身侧的“柳太公”身子骤然一矮,那张脸原本漂浮在高处,却在眨眼间的功夫瞬移到了齐芜菁眼前!
  原本齐芜菁附在他们身上的咒纹全然黯淡下去,不听使唤!
  “柳太公”肿胀的尸体隔着琉璃,忽然咧嘴道:“我啊,我啊,是我啊。”
  他这一声犹如敕令,激起千层巨浪,整个地室骤然响起闷雷般的低语吟唱!
  他们鹦鹉学舌,也说:
  “我啊……”
  ”我啊……”
  “是我啊……”
  嘭、嘭!
  尸体齐齐扭动起来,他们垂着琉璃窗,口中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越来越尖!犹如实质般,萦绕在耳,再狠命挤入他的颅骨。
  齐芜菁头痛欲裂,念了几句静心咒,才勉强压制下去。
  “少君好本领。”这倒令小珍有些意外了,“这一路的怨灵嘶吼你都听不见,我正当你病入膏肓,发聋了呢!如今滔天怨咒加身,你竟轻易便化解了?”
  齐芜菁觉得好笑:“我若真快死了,还会告诉你吗?”
  小珍冷下脸,笑意全无:“我本想放你一马,可你执意送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音落,“小珍”忽然化作一张薄软的人皮,被剥落在地上。那张假面皮囊背后,露尸骸和眼珠堆积的人塔,竟有一丈之高!
  人塔之上,是一颗女人的头,若忽略她身下的东西,那对眉眼甚至算得上柔软面善。然而此刻,她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波浪条纹,仿佛鱼鳞。
  “咔咔”声接连传来,四周的琉璃柜遽然爬满了裂纹,其间的尸体手舞足蹈,发疯似的捶打缝隙。
  怨灵之气急遽膨胀,到处都是尖叫和痛哭。
  女人靠着那具拼凑堆积而成的身体,缓步“走”来:“我曾大发慈悲,给过你两次机会。”
  第14章
  齐芜菁并不畏惧,他仰面瞧她,甚至还有些探究的意思:“我记得一次,你奉劝过我,食尸狗在前,不要出那屋子,是叫我不要蹚这趟因果。那还有一次呢?”
  女人低下头颅,她的身体骨碌碌倒塌,像游蛇一样匍匐在地。
  “你知道,乌群口渴的饮水之法吗?”她低声道,“它们会衔石子,扔进容器,也就是……”
  石子……容器……
  萨那次仁的身体!
  “这可令我费解了。”齐芜菁有些新奇,似乎没想过这种死法,“你想告诉我萨那次仁的死的确和血鸦君相关?”
  “不。”女人直起身,阴影笼罩而下,仿佛一栋高楼,“我想告诉你‘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而现在……”她缓缓垂下头颅,狞笑道,“就差少君你了。”
  正当这时,四面八方传来数声急促的巨响!
  ——嘭、嘭、嘭!
  所有琉璃柜猝然全部爆裂而开!黏液破开束缚,如同澎湃汹涌的巨浪,将齐芜菁冲击在地!
  桑青化作的小纸人转瞬之间被湮灭在稠液当中。
  无数怨灵挣脱桎梏,在地道中横冲直撞。
  “好饿,好饿、好饿啊!”
  “还有活的儿子吗?谁还有儿子?!”
  “求神保佑,求神保佑啊!”
  “何处有神者?!谁能救无辜!”
  “杀吧!将我千刀万剐,送给诸位分食了!”
  嘶吼、咒骂、哭悲……
  声音萦耳绕,仿佛无数人攀在齐芜菁的耳侧,他们齐声喊:“少君,神子,渡我,渡众生啊!”
  好吵好吵好吵!
  那些贮藏在期间的尸体本就腐烂至极,如今被水一冲,完全承受不住力,当场散成碎块,浮在四周。
  齐芜菁暗骂一声,一时间顾不得其他,狠声将净身咒念了个天荒地老:“净、净、净!”
  然而净身不静心,齐芜菁被怨灵侵扰得头痛欲裂,耳、目皆渗出血来!他感受到一层无形之力探入骨髓,在他体内生长出数以百计的手指,而后蜷曲、扣挖、撕扯着他的魂魄!
  乌群,石子,水满则溢。
  原来如此。
  他们不仅要他的肉身,更要他的魂魄,而且是最后一只魂魄!这地道便是“萨那次仁”的肚子,若尸骨塞满,便有其他的东西要溢出去!
  就眼下来看,能逃逸而出的,只有这些发狂的怨灵了!
  齐芜菁头皮发麻,他用指戒的长刺划烂胳膊,鲜血长流,血痕如沟壑,红肉极狰狞!
  少君连割数十下,将自己的胳膊划来没一块好皮,皮肉之痛这才逐渐盖过怨灵侵袭的头疼。
  他必须强迫自己凝神冷静,若此刻心神不稳,这些怨灵便会得了空隙,夺取他的魂魄!
  女人道:“白费力气。”
  齐芜菁笑道,有些好奇:“谁同你有如此血海深仇,要你放万鬼出去吃人?”
  “没有谁。”女人拖着尸骸累积的身体,蹚过粘稠的水,“你还不明白吗,我要这外边所有人都死!”
  “那你明白我就算死了,也会是最安分的那个么,”齐芜菁抹掉脸上的血,他满眼血雾,强忍痛楚,“怨魂算我一份,凑数的你也要,谁教你的水招?”
  “最水的招也有奇效,当年三千界被扔进四独河里煮,便是用的这招逃命。”女人道,“万鬼之法,驱策之术,你当只有你们紧那罗门——”
  然而话未说完,女人忽然“嗯?”了声,她惊喜道:“少君啊,你心乱了。”
  齐芜菁眉头紧皱,竟不知何时撤掉了所有的净身咒,将全部力气与灵能用作维持心力。
  女人讶然片刻,随即放声大笑:“好一个宗门正派,光是听到这大邪祟的名字,心竟乱成这样!我有许多关于三千界的消息,祂当年死得很惨的……”
  该死!
  “我奉劝你,”齐芜菁竭力忍耐道,“……不要再说。”
  三千界死得很惨剥皮抽筋新神蚕食旧神死无葬身之地哈哈你有心魔!
  齐芜菁只觉脑中“嗡”地声,像是被人用重锤敲了一击,砸得他颅骨俱碎,五感崩溃。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