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桑青没动,齐芜菁却已经上了楼。
  酒家推来折叠的屏风,齐芜菁在楼上吹着茶,在阴影的逐渐遮盖中,似乎瞧见了桑青染上阴郁的目光。
  错觉吧。
  齐芜菁茶还没到嘴巴,便被左边的人握住手腕:“佩兰君,喝什么茶,喝酒啊。”
  右边那位笑道:“我听说紧那罗门的少君喝不了酒,萨那,别逼人喝,原本就身子软,喝了身子更软怎么办?”
  齐芜菁神色淡淡;“你说得不错。酒喝了醉人,因此说胡话之前我还有两个问题。”
  萨那摩挲着他的手腕:“说啊,少君,我也对你……十分的,十分的感兴趣,你说,紧那罗门那么潮暗的地方,怎么养出你这副欠操模样的。”
  右边那位听了他的话,也咧嘴笑:“这颗痣真是漂亮,长得真好,你知道我们驭兽族,最爱你这种不服从的宠物。”
  “哦?”齐芜菁语气平和,“我孤陋寡闻,不知你们驭兽族驭的是什么兽?”
  右边的人蔑笑一声:“自然是天底下所有猛兽!毒虫蛰虺,飞禽游鱼。”他意有所指道,“再凶悍暴戾的野兽,也能叫它们乖乖听话,更何况一条疯狗。”
  齐芜菁冥思道:“怪不得。”
  萨那有些不耐:“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们不怕我的狗。”齐芜菁道,“驭兽族实力这么强,想必伸张了许多正义吧。”
  萨那道:“正道之士的本职——”
  “哇。”齐芜菁打断道:“那你们怎么没把他当人啊?驭兽驭兽,我倒看不懂了,你们怎么能驭到桑青君头上来啊?”
  他说完这话,两人眉间立马生出阴鸷之气。谁料齐芜菁忽然“哎呀”一声,手一翻,滚烫的茶水全撒在萨那的手背上,只听后者忽然爆喝一声,腕口便喷出血来!
  “啊啊啊——” 齐芜菁反口咬在萨那手腕的脉搏上,那人身子骤然软了下去。
  右边的人霍然拔出大刀,照着齐芜菁就砍。
  齐芜菁满口滴血,他吐掉生肉,迅疾地向后避开,大刀落下,桌子猝然爆裂成两半。二人距离再次拉进,这人还要再砍,却猛然觉得肩头烫得发痛。
  不过瞬息之间,疼痛蓦地放大,火辣辣地,仿佛要融掉一层皮!这人惶遽地查看,发现自个儿肩头上多了一枚烧红的玫瑰印记。
  奴、奴纹!
  齐芜菁嘴里一翻,亮出舌尖,舌面处自上而下插着一根银针,他吐掉那根注毒的针,舌尖还在流血。
  多流点。
  洗掉。
  大刀“哐啷”掉落,两人趴到在地,不断痉挛。
  好脏。
  好恶心。
  齐芜菁口中滴血,嘴唇鲜红,像个食人鬼魅。
  “适才我耳朵脏了,你俩谁的责任?”齐芜菁扯高他们的耳,他手指上一边一个戒指,猝然间弹出刀片,正细细割在耳朵的连接处,“我再问一遍。”
  “你爷爷在此。”
  他一字一句道。
  “哪、个、杂、种、脏、了、我、的、耳、朵?”
  第7章
  无青,放手,血溅上来了。
  “我放了它,我就要流血。它们会杀了我的。”齐芜菁散下的发间泼满了血,他仰面,瞧见三千界颈下的红佛珠,“父亲,帮帮我,带我走,这里好臭。”
  三千界面色平静,那只银瞳瞧着他:“你很喜欢狮子吗?”
  齐芜菁用短刀扎断狮子的喉咙,道:“不,我不喜欢。我只是……”狮子仍在苦苦挣扎,“想看试图踩在我头上的东西,被我杀死。父亲,这样我就很厉害对不对?”
  “佛祖不可杀生,菩萨不入泥潭,只有众生可以百无禁忌地溃烂。”三千界蹲下身,黑袍和头发都沾了血,劝诫道,“你想做佛祖还是凡人?”
  狮子断了气,齐芜菁气喘吁吁,被累到了,也被吓坏了。他其实个头很小,还是只能上小马驹的年纪,却故作老练,沉声道:“我要做王。”
  三千界夺走小孩手中的短刀,将小孩面上的血擦干净:“谁的王?”
  齐芜菁强作镇静,煞白着脸说:“我要当狮子王,将天下的猛兽都收于麾下。”
  三千界道 :“哦?这么神气,我从来没做过。”
  齐芜菁得了鼓励,又说:“我还要当四千界。”
  这倒令三千界困惑了,祂道:“为什么要做四千界呢?”
  齐芜菁“哈”了声,意气风发:“比父亲多一些,就能庇佑三千界以外的你。父亲,我若是成了如来,你会听我的话吗?”
  会。可以。
  小菩萨,我跪你听你好不好……看我,看我,不要管这群畜生了。
  太脏了,无青,放手,不要碰。
  ——齐芜菁骤然回神,他嘴里血腥味弥漫,手中正在切割的两只耳朵齐齐喷血,刹那间,周遭鼓噪而起,齐芜菁落下眼珠瞧,仿佛才听见他们的惨叫和求饶。
  他蹲在两人中间,聆听两人垂死的喘息,安抚道,“嘘、嘘,不要喊了,好吗?这太可怜了好友,安静一点,听我给你们说个道理,少君讲课,很值钱的。”
  话音刚落,地上两人的痛楚顿时烧起来了,他们“唔唔”哭喊,齐芜菁却充耳不闻,而是耐着脾性道:“我方才听你们说了几个字眼,我不喜欢也不理解,但想必你们很精通。有人告诉我,训狗前要先成为狗,我想你们驭兽族既然精于驯兽之道,是不是也是先成为了畜生?那么多条修仙成神路不走,偏要标新立异走畜生道,这是干什么呢哈哈……”
  刀片像钝掉的锯子,几乎是一点点磨着那两只耳朵。
  萨那捂着喷血的脉搏,意识散漶:“救命、救命……救命啊!”
  另一人说:“少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
  可奈何他们如何嘶喊,底下的人也听不见,因为那屏风之上布满噤声咒,什么声音都传不出去。
  “若体己话是这个,那也太浪费我时间了。”齐芜菁正低声问,却看见地上有个人正惊悚地往前爬走,齐芜菁露出虎牙,却仿若獠牙,那张清丽的皮相笑盈盈的,却更像是索命鬼!
  “谁要你的命?二位,别被幻象吓着了。”
  “嘭——”
  屏风猝然被砸开,两个人跌跌撞撞,仿佛两袋沙包似的,砸到了外面的客桌上,上面摆满的木雕“哗啦啦”全摔到了地上,将外面两名商贾吓得立时起身。
  然而还没等两人喊“救命”,齐芜菁便大步流星走了出来,摁着两颗人头:“药在这,好友,别哭了好吗。”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个拇指大的瓷瓶,慷慨地将药粉倒在二人的伤口处,叫声却更加凄惨。
  噤声咒破,楼下弟子瞬间涌了上来。
  “紧那罗门是神教之首,你、你竟用机关术残害同门!”
  一菩提门的弟子道:“装什么?!观南宗向来钻研无为教的机关术,大伙儿日常里学得还少吗?!”
  “我天,少君!怎么将人打成这个样子啦!怎会、怎会如此啊!”
  时铄“嚯”了声,看好戏似的嘲讽了句:“血都没有,打了人还给上药,还不算活菩萨?”
  “驭兽族做了什么,大伙儿心知肚明,这一路的腌臜话你们难不成都没听见?”朝盈拦住他们,“最讨厌你们清风阁这群墙头草了!”
  “好你个紧那罗门!伤我兄弟!大伙儿拿起刀,我要——”
  他那个“要”字没了后文,坐在楼梯台阶处的人霍然起身,阴影罩下来,桑青眸子下沉,问:“你要怎么样呢?”
  那两名驭兽师鼻青脸肿地呜咽,一路摔下了楼:“师弟,师弟!我耳朵、耳朵掉啦!这小孽畜要杀了我们!”
  菩提门一众弟子齐齐冷哼。
  朝盈道:“好不好意思啊大哥?!根本皮都没破几处嘛!”
  驭兽族的人愤慨至极,道:“蛇鼠一窝!我敬你们是菩提门弟子,没想到竟是这种下贱的作风!紧那罗门虚情假意,为了这条病狗,假惺惺办了饯行宴,实则是给各门派一个下马威!”
  这时候便有人附和了:“不错!三大神教不过沾了先神的光,并不代表你们就能在我们这些小宗小派头上撒尿!”
  他们如今同仇敌忾,似乎忍了一路的屈辱似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看也别一起走了!”
  驭兽族的那两位还沉浸在幻象当中,他们看见自己的血和肉糊在齐芜菁的脸上,又惊又怒,暴喝道:“小贱种,别他娘的让老子再碰上你第二回。”
  萨那捂着手腕,仿佛脉搏处还在喷血,他道:“喝你家狗的尿去吧,小瘪三!记住——萨那没操过别人,萨那永远等你哈哈哈哈——”
  桑青忽然抬起眼。
  他先前一直心不在焉的,似乎在这个时候,才终于愿意将目光重新放回这个叫“萨那”的人身上。
  桑青拦住他的去路,像是刚睡醒,很倦怠似的问:“啊……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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