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书院的食堂规模颇大,菜食的种类繁多,价格也是各异,低至一文钱的小包子, 高至几百文的缕肉羹。由此可见, 院长考虑得甚是周全,赚有钱人的钱来补贴贫寒学子。
贺渊想省几文钱,便拿着餐盘打了饭,又花了十五文点了一道红烧茄子,舀了一碗免费的蛋花汤。
坐在位置上等着徐多多。没一会儿,徐多多双手举着餐盘,迈着小小的步子走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午饭。
贺渊瞧着坐下的少年, 不禁暗自感慨, 蟹肉羹、糖醋鱼、蒜蓉虾、红枣鸡汤,小小年纪, 三菜一汤,着实浪费粮食,嗯,他绝对没有半分羡慕嫉妒……恨。
可徐多多说的话,直往人的心窝里扎。”大哥哥你身板这么大,吃这点够吗?太寒酸啦,蛋花汤是白送的,我听说便宜的没好东西,估计是坏的,大哥哥你可别喝这汤,小心喝坏了肚子。”
贺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只生硬地回了一句:”小少爷,您是贵人,我这粗鄙之人,自然不会吃坏肚子。””大哥哥,你怎么会是粗鄙之人呢,你手巧得很,编的草蚱蜢我可喜欢了,还有大哥哥写的文章夫子都夸赞呢。”
徐多多手持勺子挖着蟹肉羹,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忧伤:”我文章写得不好,字也写得差,过年回家爹爹又该念叨了。”
贺渊看过徐多多写的文章,在九岁的年纪,算不上优等,但也绝不算差,字迹工整,文章内容虽不够充实,可至少逻辑通顺。
他安慰道:”你年纪还小,已然胜过许多人了,若想考取功名,必定要刻苦学习。””科举之路艰难,求学之人,数不胜数。你已无需再临摹字帖,虽说能让字迹工整,却难免显得生硬,缺少一份独特。””学子如同满山的柏树,若想崭露头角,必定要有与众不同之处。”
徐多多小嘴微张,难以掩饰那惊讶的神色:”可是字帖是我爹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听说圣京的学子都在临摹呢。””启蒙之时,临摹字帖,能够让字迹优美工整,然而长年累月,多年以后,又怎知会有多少人的字迹与你如出一辙?””再者,文字若是过于规整,虽说初看时能让人眼前一亮,但久观之下,也会令人感到乏味。”
贺渊的这一番话让徐多多对父亲的教导产生了动摇,整个下午他都闷闷不乐,夫子的话也未入耳,没了往日的那般活泼。
散学后,贺渊与方志打扫完课堂,才往山下走去。
两人行至镇门,便各自分别,贺渊坐在牛车上,望着行走在黄土路上、仍在翻阅手中书籍的方志。
不由得心生感慨,农家子弟想要出人头地,唯有科举一途。
难怪方志时常找他探讨课业,方志如此努力,却还是与人落后一截,比不上自幼就接触书本的少爷。
回到上河村时,天色尚早,不少村人坐在贺山的院子里闲聊,一群汉子喝着茶水,说话间唾沫四溅。
贺渊刚到门外,赵大牛就朝他挥起手,高声说道:”贺兄弟,回来啦?你给大伙讲讲书院是啥模样呗?”
贺渊快步走进院内,唤来贺小云将布包放进屋里,而后坐在长凳上,认真地为众人解惑,有问必答。
他深知村里众多儿郎,并非不想识字读书,只是家中贫困,能吃饱饭都实属不易。
他们虽从事苦力劳作,却并非心甘情愿,只因肩上需挑起家中的重担,倘若有的选择,谁不想更上一层楼,读书人在古代的阶层中始终高人一等,备受尊崇。
直至夜深,贺渊吃过晚食,一家人才返家,离开时,林小柔还叮嘱,有几碗荤菜剩下了,明日一早过来吃饭。
贺父本想拒绝,贺母却抢先应下。
次日,贺渊休沐,本想睡个饱觉,可于清一起身,他便睁开了眼,如今天亮得晚,窗外仍是黑蒙蒙的一片。
走进灶屋,于清和贺母已在准备今日售卖的食物,贺渊帮忙打下手,烧火,三人一直忙碌到天亮。
贺渊用湿布巾将大铁盆搬到牛车上,贺父站在廊下招呼林海洗漱完毕,几人坐上牛车,行至贺山家,贺父这才拉紧缰绳。
早食过后,林海今日就要离开,他那满是褶皱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了水光,他轻轻拍着贺山的肩膀,两人交谈了许久。
出门时再三回头望向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儿,心中明白路途遥远,囊中羞涩,兜里二两银子还是贺山给的聘礼,今日分别,往后相见怕是不易。
林小柔站在院门前,望着渐渐远去的牛车,泪水夺眶而出,娘亲早早离世,父亲便是家中的顶梁柱,即便饱受流言蜚语,父亲依然信任她,四处奔波为她寻觅良配,爹爹向来待她极好。
如今,她已嫁为人妇,往后相聚的日子屈指可数,爹爹如今已然年迈,身体大不如前,天气转凉腿脚就会发麻,行动不便,不知家中是否还会有人为爹爹煮一碗姜汤,暖暖身子,驱散冬日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只宽大而温暖的手,坚定地与她十指相扣,他说道:“别怕,我会待你好,过年咱们回家给爹拜年。”
于清去了镇上,走时安排了活计,让人去村东头打桂花,人家新婚燕尔,贺渊也不愿去当那电灯泡。
他十分贴心地进屋拎走正在臭美的贺小云,刚走出院门,就听到贺山说:”渊小子,清哥儿不在家,晌午过来吃饭。”
贺渊欣然应允,连连保证:”我带云哥儿去打桂花,晌午就回来。”
贺渊准备回家拿麻袋,走到半路,村里传来一声声锣响,里正敲响铜锣,在各家门外扯着嗓子呼喊:”收税咯,收税咯,各家速速前来,晒谷场集合。”
一刻钟后,村民们皆是一脸无奈,从房舍中将粮食一麻袋一麻袋缓缓运往晒谷场,因为每户的收成里正都有登记上交府衙,倒也不怕会缺斤少两。
负责收税的衙役身后,站着一排腰胯长刀的士兵,平坦的晒谷场上,两张木桌旁各有书生在进行登记。
衙役高声呼喊:”今乃征税之日,各户按籍上前,不得有误。”
陶方扯着贺渊的衣袖,不解地问道:”往日都是府衙来人,今日怎会有士兵呢。”
贺渊压低声音凑近陶方耳边:”怕是来抓壮丁的。”
陶方一惊,仿佛被定住一般,怔愣在原地。
果不其然,正前方的衙役抢过里正手中的铜锣,用力敲响:”朝廷征兵,除有功名在身之人,各家需出一男丁,保家卫国,乃男儿本分,圣上心怀慈悲,不愿强求,三两银子便可免去一年兵役。”
一时间,村人唉声叹气之声交织在一起,沉重的三两银子如大山一般压在人们的肩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衙役接着说道:”事发突然,最多可通融五日筹集银钱。”
接下来,紧锣密鼓的交税便开始了,村人们身上并未准备多余的银钱,因往年只需交粮税和人丁税。
家境殷实的人,交完税跟衙役说一声便回家取钱来补上兵税,贫寒人家却是满脸愁苦。
村里强壮的年轻汉子,紧咬嘴唇,心中满是愤慨却又不敢言语。
只有贺三婶幸灾乐祸,大声叫嚷:”哦哟哟,还是我家明梁有出息,今年我家明梁中了秀才,一文钱都不用交嘞,读书终归是比刨土强啊,大伙说是不是呀。”
贺三婶本不用来,但她想来凑个热闹,还未到交税之日,村里的妇人就与她攀谈,说她命好,儿子有出息,三成粮食都够人吃几个月呢,哥儿还嫁到了镇上,可把人羡慕死咯。
可就算她再愚笨,也能瞧出身旁几位妇人不善的目光,她退后几步,讪讪说道:”瞧我这都忙忘了,笛哥儿要回来吃饭了,专门杀了只鸡,我得回家看看,季春花把饭做好没。”
贺渊交完税没急着回家,而是等着贺山交完税,两人走上小道,过了好一会儿,见四周无人,这才低声询问:”大山哥,你可有多余的钱,要不我先帮你垫着。”
贺山脚步拖沓沉重,语气低沉沙哑:”三两倒是有,交上去家底就掏空了,这倒也罢了,只怕往后都得交兵税。”
贺渊吐了一口浊气,若开战长则十年,短则五、六年难以确定,到头来受苦的还是平民百姓,上阵杀敌冲锋陷阵。
他宽慰道:”大山哥,你放心,我爹肯定不会不管你的,虽说我娘平日说话不中听,但也知晓事情的轻重。””唉,二伯帮的已经够多了,明日我与大牛去做工,我年轻力壮,身子骨硬朗,如今娶了媳妇,出门在外也不用担心家中的云哥儿,一年总能挣几两银子。”
日头将近晌午,贺渊在贺山家吃过午食,这才端着一碗剩饭,带着云哥儿出了门。
期间,林小柔得知了消息,虽心中牵挂娘家,却也一直强颜欢笑,招呼着贺渊多吃些肉菜。
贺渊回到家,先把饭倒给了土小黄,又独自去床下挖出于清藏着的木匣子,在四角柜中翻出钥匙,打开锁,里面共有31两银子以及240文散碎的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