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3节
他恍惚那血是从自己肋下流出,而地上黢黑虫蚁爬上尸体,爬上他父兄的脸。
这是死的第多少个?谢无行已数不清,正如当初也数不清有多少张,笼罩在燕家上方的嘴。
他盯着尸体良久,腹中反酸到近乎干呕,垂眼平静令人来收尸,脊背挺直回到宫中净手。
水刚烧开不久,还未凉透,他五指浸进去,以刀为帕一遍遍擦拭。匕首刺过皂角游离于皮肤上,下秒好像随时会割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谢无行喜洁,别说是脏污,素日就是仅沾了点血味的长袍都得尽数脱下去洗,但现在这般神色让人觉得他是恨不得将这身人皮都褪下、切碎洗了。
德顺在旁心惊胆战,一会还要在御前露面,再这样洗下陛下要是问起,该怎么解释?
他试图打岔道:“大人,您擦擦手吧。”
“大人,您如今已是宫中掌印,一人之下那些朝臣不都得看您面子,何须为小事烦扰?”
“大人,陛下召见,应是为今日赈灾之事有话要说,听说大皇子正马不停蹄往宫中来,只怕要自行请命,您还要去见五皇子吗?”
怎么问谢无行都没有反应,德顺灵机一动,取东西来:“奴才先前在那抽屉里看见了方帕子,您用这个擦擦。”
谢无行瞥去眼,浸在血色里的恨意被打断。
这淡色丝绢一直随意放在抽屉中,从未被拿出端详过。
正如谢无行待纪清梨的态度,他不是裴誉那等人,更与费尽心思在男女之事上的沈怀序不同。纪清梨与他而言,并不重要。
不过见不得有人得道处处顺遂,也见不得纪清梨干净站在那,刻意插手断掉这段“佳话良缘”。
裴誉人生被打断,表情僵在原地同他有何关系,得意之人过得不好谢无行就好了。
谢无行只是没想过纪清梨会下意识朝他看来,即使旁人编排起他们之间如何,她也没有任何推脱,将污水泼到太监身上的意思,反而抬脚要往他身边走。
假惺惺做派。
这帕子没丢,只是学她那般假惺惺而已。
谢无行那双眼幽幽,盯德顺盯得他缩缩脖子,以为自己做错:“是奴才拿错了?”
谢无行湿手没碰的意思,阴恻恻冷笑声:“一张帕子而已,你还要当个宝托着?”
“是奴才弄错了,那奴才去丢了……”
“放回去。”
谢无行不耐收回视线,在旁处擦手,不欲多提。
德顺睨他颜色,慢吞吞把帕子放回抽屉里。见他思绪被打断,虽还沉着脸,但已没之前那般阴郁之态了。
德顺心中松口气,心想真得多亏那位纪夫人。
不只是这帕子,上回谢无行半夜取回来的那把伞,也得好生收着,指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大人,您好生擦擦咱们就该走了。御前还等着您去呢,他们哪有您细致体贴,伺候的好皇帝。”
谢无行整理衣冠,嗤笑。是,这宫中唯他伺候皇帝伺候得最好,贱得像天生就该来卑躬屈膝,伺候仇人的。
他当真犯恶心。
那张枯瘪的脸日夜晃在面前却不能杀,就同永无止境的噩梦一般。
往前数十年都等下来了,谢无行唯有劝自己继续等。
名单上该杀的人都杀得差不多,前朝局势已乱,就快了。
谢无行垂眉进去,御书房内太医刚诊完平安脉,暗自擦汗。
“朕这些日子总觉得胸闷气短,是何缘故?”
“回陛下的话,只是天气渐热才会如此,待臣开几张方子调理即可。”
谢无行眯眼瞧过方子一角,给皇帝端上茶。
亲自送太医出去,问起陛下境况时,对方还在诚惶诚恐谢他看重,擦擦汗说陛下只是体虚。
体虚,那当真是要好好补补了。
*
树影绿得发沉,鸟雀恹恹挤进枝叶里,到最后关头才不情愿发出点叫声。
桌边放有个匣子,沈怀序摸索一二看过密信,已知晓户部郎中之死。
眉眼下生杀予夺的派头很淡,即使整夜整夜不合眼,忙得脚不沾地,除却眼下乌青外看不出夜里隐晦的病态。
棋白道:“这些时日谢无行处置的人虽零星,但也不少了。”
沈怀序颔首,指头在桌上点了点。
张阁老送来的燕家卷宗里,对昔年谏言的人寥寥几笔带过,沈怀序也从中看得出那几张嘴已都被谢无行处置了个干净。
他要为燕家复仇,复仇到哪一步?
比起朝臣,最后下旨的,才是谢无行最恨的。
沈怀序脸上没多少对皇权的臣服恭顺,平淡如下棋,只是落子而已。
皇帝不介意谢无行下场,不过清算后手边能用之人还是会被波及,遇上赈灾这般大事,才要惊觉朝中可堪大用之人聊胜无几,留出来的位置当然不能一直空着。
他经筵之下,手边投靠能用的人等得就是今日。
“户部郎中位置悬空,总要有人顶上去,你记得告知王大人一二。大皇子进宫面圣过了?”
“是,不过午后二皇子也来了,商讨得如何还不得知。似是陛下这几日身子不大痛快,要去避暑山庄,二皇子母妃向来得宠,这次应当也会在。”
赈灾之事从前能处理得好,若如今放任不管,岂不显得宫中没了燕家就做不成事?皇帝不会允许这般事发生。
而对两位皇子而言,参政要有政绩,此事只要交上份像模像样的名单,办得好就都是大功一件。
淑妃必定要吹枕边风,大皇子母亲不受宠,私自咽不下这口气。几次摩擦推手,这两位皇子已是水火不容,脸面功夫都要做不下去了。
只差用此事轻巧一推,很快就要争出高低,何况旁边还有个盯着的靖王。
“不过,”棋白犹豫,“您不在的这些日子,谢无行同五皇子有所往来,还劝过五皇子多为陛下尽孝。”
“五皇子确实恭顺,日日请安侍奉左右,这是否是谢无行的伎俩?若是五皇子为谢无行所用,只怕日后……”
“不急,”沈怀序眺望窗外,日光落到他鼻梁上,令轮廓显出几分柔软,“谁的话要不要听,听到哪一步,他自己该有脑子想。”
谢无行的打算从某种意义上正是沈家需要的,有他在前面露面代替推手,何乐而不为。来日筹谋有变,只是燕家余党作孽而已。
庭院外声响窸窣,远远只见有马车尖尖露面,徘徊着往这边而来。
“二公子他……”
“我知道。”
沈怀序眼微眯,反覆摩挲着手背疤痕,面上运筹帷幄的神色褪去,显出几分怨夫似的恨来,反差如薄薄沾上白糖的刀刃。
曾经提剑要捅死姘夫的人,遇上兄弟阎墙的事一反常态冷静,隐忍,望向窗外不语。
该说是因为自己当了奸夫,一下对闲杂人等宽容了许多么?沈怀序很大度没有立刻把沈行原掐死。
他不在纪清梨面前提多余的事,纪清梨应当是在哪寻医问诊,得到什么方子才舍得来见他一面。
这病那能隔空治好?纪清梨总要喂他点什么。
为了这一点特殊黏性,他甘愿空出丈夫位置去,旁观有人心思横生。就是沈行原蠢蠢欲动要踩到他位置上来,沈怀序也能忍。
纪清梨听裴誉的也好,为沈行原动摇也好,她多看谁几眼,他背地又不是不能学。
沈怀序一双眼晦得人发颤。他紧接着亲手摁住伤处,将肋骨处薄弱不堪的伤痕拨弄开,拨到血肉模糊,漫不经心笑笑:
“这些日子除了分散燕家旧事,也别忘了盯着裴家。赈灾一事,皇帝要选定皇子外必还想一石二鸟,要再挑一方势力。”
“京中世家虽不少,但要中皇帝心意的怕只有永安候府和淮南侯一家。南下查案,一来一回可需要些时日。”
棋白明白公子意思,若是选到永安侯,裴誉势必得遵旨揽过差事,南下治灾。
谢无行背地燕家旧案,下手不轻,时刻会暴露丢命。
二公子就是沈家人,沈怀序要控制再容易不过。
沈怀序表面大方从容,不似上回那般提剑揍人,背地这些手段却没停过。
只是换成操纵时局,一朝攻心,在纪清面前还清清白白的,比从前更阴冷了。
沈怀序靠上椅后,垂眸看鲜血徐徐浸透白衫,滴到滚动的腰腹上。
上次姓裴的就假模假样跟她念旧情,搞得好像自己很可怜。
沈怀序抬手,把衣领再拨开些。
曾经端庄寡淡的高岭君子,分明是“正宫”,明牌夫君,却因未尝过爱,自知在妻子面前算不得特殊,只忍气吞声,用见不得光的手段。
照着“姘夫”样子,将自己弄得狼狈低下。
沈怀序漫不经心仰头,喉结滚动。
他不介意他前后堪称打脸的转变,这都是他活该,只要找准纪清梨胃口,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既然心软,那多可怜可怜他吧。可怜难道不是在乎,不是有那一点的爱吗?
否则该继续用什么手段,该捂住她口鼻强留,锁在他身边?
第58章 你难道不想更爽 这段关系实在算不上清……
日往西落, 春兰扶纪清梨下马车,还不知所以然:“小姐,我看您这几日也没怎么睡好, 今日又去问郎中的,到底是怎么了?”
她压低声音:“是不是担心养在这里头的那位许公子?”
沈怀序才死,若被旁人知晓纪清梨把心思放在外头捡到的人身上, 定要说上句胡来。
更别说那位许公子脸像沈
大人,养在身边偶尔看看, 当个解闷感慨的也不错。谁让沈大人自个死了,留小姐一人。
养个仿品又怎么了, 藏好点不就行了么。
春兰道:“小姐要是真放不下, 这事交给奴婢, 奴婢日日看着, 保准做得滴水不漏, 不会让沈家知道的。”
话音才落, 厢房里响起呵笑,春兰抬头正对上沈怀序啼笑皆非的目光。
她为那张脸愣在原地,细看两秒, 这哪是什么仿品,这是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