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休息室远比它外观看上去的大得多,里头有几排上锁的铁皮柜,一些座椅,有些像健身房的换衣区。
左手边则是两个电梯门。
电梯一共10层。
刘清打开手机,调出一个app——阿强前些年搞的保护区员工权限,从里面找到了老贾所在的楼层。
…
地下七层。
电梯门打开,入目的就是一望无际的白。
里头的空间没有任何遮蔽,地板、墙、天花板全是统一的白色,灯光也是白色,置身其中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唯一能看出方向的,就是在承重柱上醒目的标号。
而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内容物,就是鳞次栉比的透明维生舱。
维生舱里躺着各式各样的人,男女老少,不一而足。他们一些穿着统一的病号服一般的衣服,有些则穿着正常的衣服——这些是“出远门”的人。
乍看去,像是一口口透明的棺材。
“我真的要起鸡皮疙瘩了!这也太离谱了!”
阿强被这个画面冲击灵魂,整个系统都不好了。
刘清看了眼手机,朝f区大步跑去。
f-132
找到了。
老贾四十来岁,有一张看着就很和乐的脸,在家里是个耙耳朵,跟朋友很仗义,刘清这个“忘年交”也是老贾先伸出的橄榄枝。
这么活生生一个人,现在躺在维生舱里,被透明的淡蓝色液体淹没着。
刘清神情复杂,但最后还是跳过了面板上“重启”的按键,选择了信息读取。
面板很快回传消息。
【读取失败:过期信息已清除。】
“怎么会?”
保护区原住民的“信息”只有在调频开始后才会被逐步清除。
刘清要抢时间,不作多余怀疑,决定直接建立共感连接来读取意识。
他打开了维生舱,手指没入透明液体,轻触着老贾的额头。细末的介质纤维从他的指尖延伸,探入了老贾的大脑。
这是非常粗暴的方式,刘清鲜少使用,但现在也无暇他顾。
按理说,这对刘清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可偏偏,就在这探囊取物的过程中,出了问题。
当刘清的介质纤维连接老贾共感域的瞬间,被他捕获的不是老贾的记忆碎片,而是突兀的一声短促的铃声。
叮——
像是门铃,或者侍者的呼叫铃。
刘清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可是他的意识无比确定:这是一个“开启”的信号。
开启的是什么?什么开始了?
不待刘清思考,无数的情感细丝已经顺着他的介质纤维攀附上来,它们朦胧不清醒,带着模糊的喜怒哀乐,灰尘一般若即若离地闯进他的共感域,坦露着它们的所有。
它们来自无数的、共感域毫无抵抗的人。
只要刘清的介质纤维有任何的大动作,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反扑杀死任何一粒“灰尘”的大脑。
刘清犹豫了。
迟疑了半秒的时间。
但就是这半秒,那些轻如鸿毛的灰尘们却变成了一粒粒硫酸,把刘清的介质纤维腐蚀出了一个入口。
一个庞大的、没有形状的东西顺着入口挤入了一颗眼睛。
嘶——
刘清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发出了抽噎声,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身体。
共感调频。
调配七万人的那个“装置”!
“啊!”
刘清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介质纤维,但还是迟了。
那只眼睛裹挟着海量的情绪和记忆,像一团凝固的泥石流,捏造出了一只眼球,悬于他的灵魂之上。
凝视。
即权力。
刘清跪倒在地,生理性地本能呕吐着,咬破了嘴唇或者舌头,吐出的胆水里混着鲜艳的红。
他的双耳充斥着尖锐的鸣叫,阿强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模糊地只听得到一点余音。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被解剖,那只眼睛,用目光解剖着他。
它没有目的,没有恶意,有的只是……
食欲。
就在刘清完全脱力的边缘,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非常清晰的声音。
【拒绝它们。】
这四个字不仅仅是一句话,它里头还压缩了一个“教学视频”。
当刘清听到它的时候,立刻就理解了“拒绝什么”“怎样拒绝”“作用如何”“程度怎么控制”,等等。
刘清即刻付诸实践。
“滚!”
随着他的嘶吼,“拒绝”的意念强烈地从灵魂深处破土而出,形成了一股宛如实质的力量,自内而外,把所有“他者”都排斥、清除。
那只眼球骤然消失。所有的感官重新回到刘清的身体。
他听到了阿强的声音。
“刘清!刘清!”
原来阿强在扯他的衣服,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刘清平复了呼吸,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但尝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他只能疲惫地制止阿强的叫魂。
“……别吵了,我没事了。”
阿强却用崩溃的语气吼道:“没事个屁!你有大事了!他大爷的保护区玩阴的,共感调频早就开始了,而且外头已经开始区域调整了!比他们员工说的整整提前了两个小时!!”
“……”
刘清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站不起来不是因为腿软,而是整个地下室都在震动。
第17章 英雄救美。
“快跑快跑快跑!!!”
阿强杯水车薪地拽着刘清的衣服,恨不能把他从地上拔起来。
刘清扶着维生舱,努力在眩晕和反胃的不适中保持行动力。
阿强指着另一个方向,“楼梯在那边。”
刘清看了眼他指的方向。
太远了,他连出口在哪儿都看不到。于是他转身朝来时的电梯走。
阿强一看就急了,“你有点常识!地震了都!”
刘清弱声但说话还算平稳,“区域调整也不可能调整到钟鼓楼,先出去再说。”
“不调整到不代表不被影响啊,这背景设定二十一世纪,那时候的机械水平你没点b数吗?你就不怕一脚踏进去,直接埋里头了?”
刘清喘了一口气。
“我知道。但麻烦用你的卡姿兰大眼睛看看我,我像是有千米冲刺过去的力气吗?”
“……”阿强沉默了。
“再说了。就算倒霉死了,不也有你陪我吗?”
“……你可少乌鸦嘴吧!”
刘清笑了。
阿强没好气地闭了嘴,聊胜于无地“扶着”刘清进了电梯。
电梯的灯光在不详地闪烁着,上行的时候发出“吱呀”“哐啷”的声音。
阿强怕死地挂在刘清的肩膀上,一直“阿弥陀佛”。
刘清的心跳也很快。
他已经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死亡的恐惧了。他只知道自己双耳耳鸣,满耳朵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共感域还有一种亟待喷薄爆发的悸动在躁动着。
这让他感到眩晕。
刘清只能靠在电梯的厢壁上,才能让自己勉强不滑下去。
终于,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到了“1”。
咚——,电梯门缓慢打开。
“谢天谢地!”
阿强喜极而泣,拽着刘清的衣服朝外走。
可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砰!
电梯突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整个厢体朝下顿了一下。刘清抓紧了电梯里的扶杆才没有跌下去。
阿强听上去是真的快哭了,“刘清你是真乌鸦嘴啊!”
刘清的脸色也变了——好像人总是要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会格外珍惜拥有的东西,像是爱情、健康、或者生命。
吱——嘎——
拽引电梯的钢带发出让人牙酸的撕裂声,厢体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倾斜。
紧接着,哐——,电梯失重朝下坠落。
砰——!!
又是一声巨响,电梯的坠势止住。
“停,停了?”
阿强心有余悸,抬头一看,又是一声“我去?”
“季末川?”阿强的声音震惊无比。
刘清听到这个名字后,惊讶地抬头望去。
光从头顶劈下来。
季末川的身影逆着光嵌在门缝里。
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条手臂朝上撑着电梯厢的顶部,肩背肌肉绷出锋利的弧度,丝绸衬衫被撑裂出了数道口子,暴露出他皮囊上凹凸不平的接驳痕迹。
休息间倾泻的冷白灯光,把他的轮廓熔成了滚烫的金色,像一尊神像被焊在了生与死的界碑前。
怦嗵。
刘清听到了自己心脏的声音。
有血从光里坠落。
刘清这才发现,季末川是用小臂卡在变形的门轨里,一截碎裂的金属扎穿了他的手臂,金色的血浸透了衣服,裹着光落成了一串金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