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察觉到手腕处一紧,郁安抬眸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礼肃,示意他不必在意。
短暂的眼神交汇后,郁安侧目看向赵远之,不甚走心地说:“远之哥哥,原谅我不懂事。你不会怪我的,是吧?”
赵远之自认不会同弱女子计较太多,见他态度放软,便清清嗓子不再追究,声音紧绷地应了一句“自然”。
此类风波在之后里也上演过好几次,郁安不惯着赵远之的烂脾气,一见他刁难礼肃就直接怼回去,末了又装柔弱,叫赵远之不好再迁怒。
只有一点,郁安想不太明白,为何礼肃越是长大情绪反而内收了,完全看不出幼时别扭刺人的样子,像是彻底收敛锋芒,变成了个好脾气的人。
礼肃太好说话了,郁安非常忧心,总怀疑自己不在对方就会被闷声欺负到哭。
于是他将赵远之盯得更紧,不让这人有机会找茬。
但礼肃好像对此不太高兴,每次都会轻轻带一下郁安的手,在他视线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语气平淡地让他不必在意赵远之。
郁安答应了,但还是不太放心,偶尔会偷溜过去看他。
撞见过几次礼肃冷冰冰地将找事的赵远之堵得失语,郁安终于稍微安心了一点。
原来礼肃并不是脾气变好了,只是不会再在郁安面前冷脸了。
郁安心中一松,没再过多把心神放在太子以及姓赵的身上,专心守着他的阿肃。
秋末冬初之际,郁安染了风寒。
这几年他不愿在闺阁里长待,总是围着礼肃打转,外出时虽也有意避免吹风受冻,但随着季节更迭依旧小病不断。
近来天寒,郁安守在学堂外等礼肃下学,吹了几场冷风,夜里脑子就不太清醒了。
郁氏即刻让香若去请了太医,又挥退紫兰等人,亲自在郁安床前照料。
太医对无云宫深夜召集的事司空见惯,近年来国君分到公主这边的目光也多了,太医院的人更是不敢怠慢。
很快,那个常为郁安诊脉的太医提着医箱来了,匆匆入了房门,为探出绯色床幔的那只手号脉。
太医摸着脉象,眉头一锁,又细问了站在一边的郁氏有关公主的近来行踪和病症。
郁氏细致地答了,追问太医郁安是否有碍。
太医回答无碍,解释道公主发热未醒是一时受寒所致。
说着,他提笔快速写下药方,又叮嘱郁氏让下人时刻关注公主症状,一有变动立即再请他来,此外房内还要注意透气,但又不可让病人再受寒。
郁氏一一应了,和善地送走了太医,给郁安喂药之后,在他床前守了一夜。
药效上来后,郁安头虽晕着,但对周遭环境也是有所感知的。
天色将明时,他挣扎着醒过来,让郁氏先回去休息。
郁氏摇头,心疼地摸他的额头,“我儿受苦了。”
郁安说自己不苦,拜托郁氏替自己向学宫那边告假。
郁氏道:“已经打发紫兰去了。”
郁安又问起礼肃。
郁氏替他擦去额角的薄汗,“时辰尚早,他还没来。你放心,待会母亲自会替你去和肃儿说。他会体谅你的。”
郁安担心的其实是别的事,但也不好和郁氏多说,只好勉强笑了一下,坚持要她别再守着自己了。
郁氏又守了一会,确认他已经退了热,这厢又被通传麟茂质子到了。
她美目一垂,看了一眼郁安阖眸浅眠的模样,终于还是理理裙子离开了。
这一觉,郁安睡得不算安稳,中途被叫醒起来喝粥吃药,汤汁苦得他拧眉。
但身子实在不舒服,他喝了药又很快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灯影朦胧中,有道修长人影静立床前,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但郁安认出了他的身份,手肘撑了一下床板,“阿肃。”
一开口他才惊觉自己嗓音沙哑难听,不由抿了一下唇。
“还难受吗?”礼肃隔着床幔问他。
郁安轻轻摇头,“不难受。”
他废力撑起身,挑开那层轻软的纱帐,又抬眸去看礼肃,“阿肃。”
礼肃低下眼睛没看他,目光落在他搭在暗色床沿的纤细手指上。
“以后下学别再等我了。”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出了自己受寒的缘由,郁安一默,拒绝道:“不行。”
礼肃敛眸,淡声叫他“阿郁”。
是要郁安听话的意思。
郁安不想听话,撇开了目光。
两人陷入了隐隐对峙的长久沉默。
为着通风,卧房里雕花窗棂未合。
郁安扫了一眼那灌风的源头,指尖一滑,将挑开的床幔放了下去。
视线被遮住后,郁安听见立在床前的少年低声开口:“我不想阿郁再生病。”
郁安将手搭在锦被上,并不答话。
礼肃没在意他的沉默,继续剖白:“你生病的时候,我会很难受。”
平淡语气里带着难以察觉的费解,少年凝视着床上模糊的人影。
“我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
讨厌言不由衷。
讨厌牵强附会、阿谀奉承。
讨厌一切身不由己地婉转讨好。
讨厌自己在意的人受苦,更讨厌无权无势卑微求生的自己。
郁安拧眉欲劝:“阿肃……”
风寒未愈,郁安一吸气就喉头发干,不由掩唇低咳起来。
一声又一声,像是敲在心间的重锤。
礼肃立即拉开床幔,躬身去替郁安顺气。
郁安顺势靠在礼肃的胸前,咳嗽还未止住,就抬头去看他冰霜似的脸。
看清了礼肃眼中的忧躁,郁安弯起唇角。
“……阿肃哥哥。”他细声唤道。
礼肃动作一顿,贴在郁安单薄脊背上的手僵得像块石头。
郁安像是看不出礼肃的无措,额头抵着他下颚蹭了一下,“阿肃,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礼肃身体更僵硬了,耳边鼓噪,险些没听清郁安在说什么。
但他一向懂得如何保持沉稳,开口时声音听不出异样,“你还在病中,莫要忧思过重。”
郁安不忿道:“分明是阿肃忧思过重。”
察觉到礼肃抽手的动作,郁安仰起头去看他,“阿肃要走了?”
礼肃不答,只平淡道:“你该喝药了。”
语毕,他像是没看到郁安苦下来的面色,抽身绕过那道山水屏风,在外间低语几句,很快就端着散着热气的药碗回来了。
郁安看见那浓黑的药汁就口中发苦,默默往床里挪。
礼肃将床幔挂上银勾,端着药碗看向郁安,“过来。”
第113章
只有在郁安喝药的时候,好说话的礼肃才会带上这样果决的态度。
一句“过来”掷地有声,连眼神都沉硬如石,不容置喙。
郁安抬头,与自己陪伴着长大的少年对视,一时竟陷入到地位颠倒的混乱中。
平常虽总爱嘴上叫人哥哥,但郁安从来都是把这个别扭的小少年当做需要保护的下位者看待。
但每每被礼肃态度强硬地催着喝药,郁安都有一种错觉——好像在这人看来,自己才是需要保护和照顾的对象。
保护者也好,被保护者也罢,只要是礼肃愿意的,郁安都甘之如饴。
眼下又该喝药了,虽然礼肃做什么,郁安都乐意奉陪,但喝这药确实有点为难人。
这个位面里,他这具年幼的身体味觉太灵敏,苦涩的药汁漫过唇齿、在五脏六腑里翻涌的滋味很不好受。
这份不适郁安本可以忍受,可经过了几个位面的磨砺,他自认心性未改,却不得不承认在某些人的纵容下,自己真的变得娇气了。
于是郁安恃宠而骄,缩在床内侧,装没听见礼肃要他过去的要求。
礼肃面色沉静,被郁安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半晌,仍旧四平八稳地端着药碗。
他又说了一遍:“阿郁,过来。”
郁安抱着被子不动,和他打商量:“等药凉些再喝,好不好?”
“已让香若姑娘放了一阵了,”礼肃淡淡道,“温度正好,可以喝。”
见床上的人还磨磨蹭蹭不动,他眼帘一垂,声音低了几度:“手好酸。”
话是这样说,端着药碗的手却没抖一下,演得很不用心。
但郁安很吃这一套,默默裹着被子挪了过来。
计划达成,礼肃唇角微勾。
他看着郁安抿着唇接过药碗,哪怕抵触也还是将一碗药汁一口饮尽,清亮眼眸因为药苦泛起一层浅淡的水色。
像一对沁水的墨色玉石。
郁安喝完药,药碗被接走后还没来得说话,嘴里就被塞了一小块蜜饯。
他诧异地看向礼肃,“唔?”
礼肃瞥了一眼他睁大的眼睛和鼓胀的脸颊,“药苦不知道讨点糖吃?”
郁安将那小块蜜饯嚼碎咽下去,“我当然知道。只是母亲不让我吃,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