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香若冷声斥责:“卑鄙奴仆,安敢对公主不敬?”
  朝白一惊,连忙冲郁安行了个揖礼,“拜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郁安重复了一遍:“我找礼肃。”
  冬风吹得太凶,他怕呛咳不敢高声言语,声音听起来很小。
  朝白误以为他在不悦,慌慌张张进院通传。
  片刻后,轻柔的脚步声接近。
  郁安以为是那少年回来接他们进去,略略抬头,很快发现不对。
  来人身量没那少年高,却身姿挺拔,像一棵无畏霜寒的松柏。
  毫不犹豫的,郁安对他展露了笑颜,“阿肃。”
  第108章
  时隔数日,郁安再次见到了礼肃。
  先前的担忧应验了,腊月里的少年衣衫依旧简朴,一层素色薄袄将他如玉的面容衬得出尘,带来的暖意却很有限。
  见到找上门来的郁安,礼肃眉心一皱,“你来干什么?”
  兜帽太重,郁安将它往后理,小声回话:“我想来看看你。”
  “看我?”礼肃笑了,“这个时辰来?”
  他唇边的笑意总是带着几分冷嘲,破坏了那张如画容颜的美感。
  郁安装作看不懂他的嘲弄,又问:“我们可以进去吗?外面好冷。”
  礼肃瞥着他发白的脸色,“怕冷还来?”
  郁安认真道:“因为今天不一样。”
  “有何不同?”礼肃不甚走心地问。
  郁安弯着眼睛笑了,“今日是我生辰,所以想来见你,阿肃。”
  礼肃一静,看着他真挚的笑眼不言语。
  多日没有音信,礼肃原以为这位殿下已经忘了他这个无名角色,却不想对方会在生辰这晚冒着寒风赶来。
  像临时起意,又像一直记挂。
  礼肃看不透郁安的想法,在对方面露迷茫之前,还是冷着脸让他进院了。
  院中也没暖和多少,于是礼肃领着郁安去了正屋。
  提着灯的香若没跟进去,和朝白去了侧边的耳房等着。
  屋内陈设也很简单,中间两个坐垫围着一个快熄的火盆,想来该是一主一仆方才在烤火。
  郁安被安排着坐在垫子上,手里愈发沉重的食盒被礼肃接手,顺势要放到一边的榆木桌上。
  “等等!”郁安急忙站起来,差点又踩到裙子。
  礼肃动作一停,“怎么?”
  郁安指了指食盒,“这个,是我带给你的。”
  掐了掐冻得木然的指尖,他难得有些懊恼,“可能已经冷掉了。”
  礼肃没再多问,坐在另一个垫子上,借着火盆的光亮打开了雕花精致的三层食盒。
  前两层是细致糕点,最后一层是凝出油光的清面。
  “长寿面,”郁安挪过来给他解释,“我母亲做的,想带给你尝尝。”
  礼肃垂眸盯着那碗冷面,“殿下专程跑来,就为了送这个?”
  “嗯……”郁安看着他,“这是我让母亲专程为你做的。”
  礼肃将食盒装好,淡淡说道:“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郁安巴巴地望着他,“那我呢?”
  “殿下?”
  礼肃抬起眼睛,缓声道:“谢殿下记挂,专程跑这一趟。”
  这是要撇清关系的意思。
  郁安坐在垫子上不认账,小声喊他“阿肃”。
  火盆里的火光渐渐小了,礼肃随手从一边的书箱里抽出一本古籍,麻木地撕下几页掷进火盆里。
  将熄的火苗有生命般猛然窜起。
  郁安被火光闪了一下眼睛,“为什么要烧书?”
  礼肃觉得他多此一问,又撕了几页丢进盆里。
  “没有木炭,自然只能烧其他的。”
  “……”
  郁安沉默,思索着解决二人困境的方法。
  但两个无权无势的半大孩子,想扭转局面又何等困难。
  他暗自决定回去后跟郁氏说说好话,把自己房里的碳火再分些出来。
  见郁安半天不说话,礼肃又撕了几页纸,“殿下怕冷,还是早些回去吧。”
  郁安摇了摇头,很突兀地说:“今日是我生辰。”
  礼肃看向他,“殿下想说什么?”
  郁安斟酌道:“原本想把母亲做的面给你尝尝,因为……因为母亲说,这样寓意吉祥,可以健康长寿。”
  礼肃捏着古籍的书页,“是么?”
  “所以,”郁安视线一转,从明亮的火光移到眼前人冷淡的脸上,“所以我想给你尝尝,让你沾沾喜气。”
  对上礼肃看过来的眼睛,郁安继续说:“我希望你健康长寿,事事顺意。”
  礼肃不语,几个呼吸后才发出嗤笑,很无奈地叫他“殿下”。
  他表现得全不在意,但郁安耳边传来的收集度上涨的提示却做不得假。
  于是郁安微微一笑,“阿肃,我可以向你许一个愿望吗?”
  见礼肃不回答,他很自然地接上自己的话头:“我想以后可以常来看你,你不可以拒绝我。”
  后半句说得太霸道,礼肃将自己捏皱的书撕下来,“殿下为何要常来看我?”
  郁安回得很快:“因为我想见你。”
  礼肃撕书的动作顿住了,“你……”
  郁安软着声音说:“我想经常见到你,阿肃。”
  直白的话语将礼肃堵得哑口无言。
  他凝眸看着身前的人,那对眼睛黑白分明,直直看过来的时候显得倔强又认真,绯红披风裹着娇小的身形,像是冬夜里突然闯入的一片未熟枫叶。
  小枫叶从不掩饰自己对礼肃的喜爱,在深宫里难得找得到这样大胆的“小姑娘”了。
  无言半晌,礼肃才耳廓通红地憋出一句:“不行。”
  说是不行,郁安却当他同意了。
  经过短暂的接触,他已经很清楚眼前少年的别扭程度。
  这晚郁安好好穿着披风,虽然去的时候吹了冷风,但在礼肃那里并没有受冻,这人一个劲往火盆里丢燃料,想冷都难。
  饶是如此,郁安回程也冷得手脚冰凉。到了住处,他被灌了姜汤又用热水驱寒,脑袋沉了两日,却也没生大病。
  过了九岁生辰,就是年夜宴。
  这样的场合,就算帝后再不喜,郁氏也该按照宗室礼仪到场的。
  虽是家宴,但仍不可随意。
  郁安梳上发髻穿着水红宫裙,僵硬得不敢看镜子里自己的脸,临行郁氏又给他披上一件祥云纹披风。
  银白的布料挡住了裙摆,郁安稍微放松一些,乖乖牵住了郁氏的手。
  一整场宫宴下来程序繁琐,郁安终于见到了传闻中威镇四方的远梁国君。
  将到不惑之年的男子身量奇高,骨骼也较寻常人宽大些,面容刚毅,眼神犀利,像是一把染血的大刀。
  下方是年长郁安几岁的太子梁嗣,身着玄红龙纹袍,在抬着下巴看人。
  郁安跟在郁氏身边,一一见礼方才一起落座,宴会全程都和郁氏安静吃菜,未有人在意。
  歌舞升平乐音绕梁终有结束的一刻。
  宴会快要结束时,郁氏已经停筷,将桌上一碟稍远的糕点移到郁安面前。
  此时远梁国君在考问太子学识,看看这一年来对方是否有所长进。
  梁嗣刚开始还能应答如流,但远梁国君问得再深入些就答得颇为吃力了,抓耳挠腮之际一眼瞧见吃糕点的郁安,计上心头。
  “父皇光顾着我了,可莫要冷落旁边的皇妹了。”
  随着这声调侃落地,祥和欢腾的气氛冷了下去。
  国君的目光从高台下落,终于凝在了郁安身上。
  郁安咽下嘴里的糕点,将手里还剩的半块放到碟子里。
  国君沉吟片刻,缓声道:“……安儿。”
  顶着一众目光,郁安站了起来,“父皇。”
  “上前来。”
  安静已久的郁氏忽然起身,牵着郁安绕过小台宴桌,和他一起来到赤色阶梯下。
  “陛下。”郁氏带着郁安见礼。
  行礼过后,郁安抬头看向高坐主位的男子,“父皇。”
  国君深沉的眼神如有实质,紧紧压在下方二人身上,沉默过后问道:“九岁了?”
  抢在郁安开口之前,郁氏镇定地回道:“回陛下,安儿年前刚过了九岁生辰。”
  郁安侧目,望向这个以保护姿态护在自己身前的柔弱女子,一时无言。
  国君没怪罪她的抢话,沉吟片刻,语调冷然:“既已九岁,也该入学了。”
  此话一出,一旁等着看好戏的梁嗣脸色一黑。
  他本意是逃过父亲追问课业,顺势再给这个不受宠的便宜妹妹找找麻烦,却想到父亲会想到对方的学业上去。
  王后扫了一眼下方二人,及时出声:“公主体弱,又常在病中,故而年岁到了也未进学宫。”
  听了她半带推脱的语句,国君倒像是被提醒了一般,细细打量起郁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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