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很清楚,若是自己真的如此做了,从此父亲仕途必定受阻,最亲的母亲和幼弟也会伤心至极。
郁家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整个上京茶余饭后的谈资,从此耻辱加身再难抬头。
自幼饱受诗书教导的郁宁知道自己万不可如此,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家族的荣誉。
三世的官宦之家,不能毁于她一人之手。
可玮郎当如何呢?一心与她相守的玮郎又能怎么办呢?
郁宁心乱如麻,在舟中一时竟忘了反应。
直到发现萧玮舟离自己越来越近,两人的呼吸都交错在一起。
这是前所未有的亲密,郁宁少有的慌了神,在那个吻落下之前偏了偏脸。
萧玮舟只来得及吻到她唇角。
美人带着馨香的身体近在咫尺,萧玮舟仿佛已经心满意足,又温柔地开口道:“宁儿,我们逃吧?逃到无人知晓之处,成亲作伴朝暮相守。”
郁宁没答应他的私奔请求,却也没拒绝,只说自己要再想想。
这一想,从船上就开始,一直到今日郁安问起也没有答案。
玮郎只给了她两条路,一是分离,二是逃离。
家族亲人,深情情郎,又待如何选择呢?
郁宁沉默了太久。
郁安从她的反应里读出答案:“看来我猜对了。”
任何秘密都无法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逃脱。
郁宁难堪地挪开眼不与他对视,道:“不过说些寻常琐事,安儿不会想知道的。”
“什么琐事啊?”郁安好奇道,“莫不是又是说些让人牙酸的话?还是有更过分的?”
稍作停顿后,他语气转冷:“真是如此,那姓萧的真是好大胆子。阿姊,你冷静些,莫被那人坑蒙拐骗了去。”
郁宁的视线停在手里的花枝上,没做声。
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郁安继续说:“他远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很多事情我们都不知情。比如那间他名下的花楼,又比如那些怪癖,谁又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弟弟的语气急切又满是关心。
郁宁将花枝搭回架子上,终于重新看向郁安,缓缓道:“我知道了,会再多考量考量的。不管是花楼的事,还是其他的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可以,我会亲自去了解那些。”
郁安放心地笑了:“这是自然。”
但放心是不可能放心的。
一离开郁宁的小院,郁安便嘱咐下人留意她的行踪,若是对方出府便立即知会他。
郁宁性子温和,但有些方面却很固执。所以不排除她不通知弟弟,就出府和一些人见面的情况。
距离十五还有几天,郁安踩了暮色出了府,直奔萧玮舟的那所花楼。
花楼名作眠柳楼,规模不大,但胜在精致,上到房梁建构下到花木装点,无不体现出高雅巧丽的特点。
楼中的姑娘个个花容月貌,又大多卖艺不卖身,吟诗作对、弹琴跳舞,文雅之事皆不在话下。
见到生面孔,一个衣着低调的中年男子笑着迎上来,“哟!客官是听曲还是试文呢?”
郁安勾起一个笑,问道:“何为试文?”
“一看客官就是第一次来这眠柳楼,”中年男子对着面前玩世不恭的公子哥解释,“所谓试文,便是我楼中最有文采的姑娘陪您一道赏识文章,要做对子,甚至是比写文章,都是可以的。”
“哦?”郁安的目光从台上抚弄琵琶的少女身上移开,稀奇地看向中年男子,“你们楼里,还有可以比试文章的才女?怕不是半吊子的!若我说我早已苦读诗书数十载,自认文章无人可及,那姑娘还敢同我比吗?”
“有何不敢?”
恰逢一个掩着面纱的白衣女子路过二人,没忍住驻足反驳。
中年男子被她吓了一跳,连忙给郁安陪着笑脸:“客官莫怪,客官莫怪。”
见郁安慢悠悠地说了声“不妨事”,那男子这才接着之前的话头道:“客官有所不知,我楼里的姑娘也有自幼饱读诗礼的,说起话来连章成句,文采也是一等一的好!客官若是有意,玩着比试一番也是不在话下。”
说完,他几步过去拉着欲出去的白衣女子低语:“哎哟,我的明珠姑娘,你怎么出来啦?不是在准备晚上的歌舞吗!小祖宗诶……”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第56章
明珠姑娘,这倒是个耳熟的称谓。
金春阁与萧玮舟初见,郁安曾在二楼喧闹的人群里听见过“明珠”二字,也亲自在栏杆处瞥见过对方的舞姿。
只不过他突然坠楼引走了大多人的注意,似乎抢走了明珠姑娘谢幕时应有的热闹。
在心底默默道了句抱歉,郁安不去看管事者是怎么好声好气和明珠说话,继续四下打量着这栋花楼。
台上的琵琶女弹唱结束,起身对着台下的观众们福了福身,然后卑怯地退下了。
听众们悠闲地磕着葵籽,在歌姬们中场休息的间隙三三两两自由的谈笑着。
这氛围不像是勾栏花楼,倒像是普普通通的歌舞瓦舍。
不同在于,表演者个个都貌美如花,宛如一盏盏虚幻空洞的纸灯。
不过来自金春阁的明珠姑娘却很鲜活,饶是面纱遮面,露在外面的一双柳叶眼光滑流转,柔秀中带着点英气。
只是对方不知为何会成了萧玮舟的人,她于金春登台献舞,萧玮舟恰好着急离去,二者一联想就没什么好疑惑的了。
萧玮舟用了点手段把人请来了自家,也不知是出于生意考虑,还是出于美色。
没错,美色。
这短暂的会面里,透过那轻薄的白纱,郁安已经推测出明珠有着一副毫不输给郁宁的长相。
萧玮舟这种人又怎么会放过?
管事的中年男子很快回来,而明珠则转身上楼。
洁白的裙角消失在拐角,只留下一阵清淡的花香。
“想来这位客官对歌舞更感兴趣些。”
见少年的目光在明珠身上停留过,管事者继续笑着说:“方才那位是一舞动京城的明珠姑娘,晚些时候会有一场夜演。您若是感兴趣,我给您备个视野好的雅间?要知道,明珠姑娘的舞曲可遇不可求,谢幕时还有机会一睹其芳容……”
郁安道:“求之不得。”
这趟眠柳楼之行,虽然没找出萧玮舟的具体勾当,但也算收获颇多。
郁安在雅间里等到日暮上灯,装模作样地欣赏完明珠的舞蹈之后,发现房里作陪的乐姬自觉已经完成任务掩门离开了。
楼上楼下的男子们喧闹起来,想来是谢幕时明珠不再掩面的缘故。
郁安没怎么在意楼下沸腾的人群,甚至没刻意去看明珠的脸,只是转身进了室内,很快就离开了眠柳楼。
这里给他的感觉太过不同,让人越来越好奇萧玮舟精心策划这一切到底意欲何为。
对方绝不是有闲心经营文雅场所的人,且在江南已有万贯家财,又何必千里迢迢赶来上京?
为了谋个一官半职?为了和上京名流搭线?还是为了游乐?亦或是为了……藏匿什么?
喜欢游山玩水之人不会喜欢在上京宦官名流中处处受限,所以前两种可能性不大。
至于后两种,还有待推敲。
独身出来的好处之一,就是街上闲逛也没人会阻拦。郁安没有闲逛的心思,可在路过一间点着灯的杂货铺时却停住了脚步。
进店出店,用了快一炷香时间。
手里多了个包装齐全的木盒,他重新走上回府的路。
回了自己的住处,郁安将木盒放在桌上,然后推开窗户。
嗅着晚间微风和空气里的淡淡冷香,他弯起唇角问道:“秋烺哥哥觉得那间花楼如何?”
问完这句,郁安就不再言语,望向远方的山间月色。
像是根本没把自己提出的问题放在心上。
但在一分钟的静谧后,有道低沉嘶哑的声音从暗处传出:“不雅不俗。”
郁安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很中肯。”
他偏了偏头,又笑了:“那管事的看我的眼光很平淡,像是见多了无理取闹的纨绔似的。想来也是,那么多漂亮姑娘,又怎么会不吸引一些采花的呢?”
秋烺没理会他这几句感慨。
郁安并不感觉挫败,反而很高兴似的,又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么秋烺哥哥也看了明珠姑娘跳舞喽?她是不是和我阿姊一样好看?”
这话问得很多余,毕竟他自己都没怎么太关注明珠,不说脸,连舞姿都没怎么细看。
但郁安还是这样问了,存着点微不可查的幼稚试探。
无论秋烺怎么回答,他都有话反驳。
所以半晌也没等到秋烺的回应后,郁安便自觉换了个话题:“好啦,不说这个了。秋烺哥哥,你可不可以出来一下?”
又是一阵静默,黑衣影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