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我就打了他,打在左脸,是你突然发难,让我吐了一口血——你心疼了,对不对?”
  它僵硬地看了他一眼,狠狠地瞪了他好一会,才说:“你打的是他右脸。”
  又说:“你还掐了他,疯子。”
  徐赐安便笑了一下:“你果然记得……以后不会了,你比我冷静,你多监督我,好不好?”
  它不说话,继续冷冷看着他。
  徐赐安闭了闭眼,又自顾自道:“后来,我把他带进天青泉里疗伤,无意间看见了他身上的疤。那晚你告诉我,他这是一具假肉身。”
  “我问你为什么?”
  “你说,有一道疤,应该在左边,但是出现在了右边。”
  “于是等他睡着,我就去找了柯元真,他承认那具肉身确实是假的,可他却坚持疤不可能出错。他做假肉身的时候,用了复刻的术法,也就是说,该是什么样的,复刻过来就会是什么样的。”
  “可我知道你说的没错,那道疤就是在左边。”
  “所以你看,你和我一样。”
  “你记得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
  此话一出,它目光发怔,定定地看着徐赐安,方才是不想说话,此刻却是喉咙一哽,说不出话。
  徐赐安苍白的脸上带着浅笑,手指轻抬,落在它的心间。
  “你就承认吧,你也爱他。”
  “术法都有出错的时候。”
  “你对他的爱没有。”
  第80章
  徐赐安在燧光阁牢房里度过的第十五日, 突破大乘境巅峰,来到了天人境。
  那气息的变化极为隐秘,瞒得住其他人, 却瞒不住同境界的大祭司。
  “道人合一, 不在道中消亡,就在道中生生不息。”
  大祭司在他升境的那一刻出现, 玄铁面具下的目光温和:“真是没想到, 徐公子竟然在身体透支的状况下战胜了自己的道,整个修仙界中,二十六岁的天人境实在是屈指可数,真是恭喜。”
  “………没想到吗?”
  境界虽升,可灵力补充跟不上, 徐赐安的状态依旧糟糕透顶,他从凌乱的发丝下抬眼,轻轻瞧了一眼大祭司。
  但那却是极为锋利的一眼。
  “那前辈原本, 是想我死在这?”
  “好大的一顶帽子,”大祭司无奈道,“如若徐公子肯如实交代那日所见, 白王是谁,我又何必关着你。”
  “我们燧光阁的手段虽然不比惩恶台残忍, 但也绝没有善待犯人的道理,换谁来了,都是不予吃食,不见天日, 三日施加一次水刑,只是我事先并不知你身体有恙——”
  “轮回丹对精血的回复虽快,却不免要经历从少到老的轮回期, 这期间灵力受限,你不在徐家安心养病,反而来了这风口浪尖的邺城,是为了宫忱吗?”
  “…………”
  徐赐安因为白王的缘故,现在看戴面具的人都颇不顺眼,若非此人受宫忱敬重,他是一句废话都不想跟他说的。
  他漫不经心地道:“前辈未免对别人的事有些太关心了吧?”
  “惊雨是我的下属。”
  “不是,”徐赐安一点点眯起眼睛,“从你一年前为了自己的声誉把他推出去那一刻起,就不是了。”
  大祭司一愣:“此话怎讲?”
  徐赐安表情微冷:“我听说,当初是你告诉宫忱,赤斫正在准备突破天人境,让他务必守好云青碑,并收服万火之首,红莲圣火。”
  “原本我以为你是器重他,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消息从头到尾你只告诉了他一人。”
  ——是害怕提前告知大家,会引起恐慌吗?可比起那点儿无伤大雅的恐慌,万众一心对抗赤斫才是更重要的事。
  可是当时的大祭司却把这重担交给了宫忱一人,以至于后来出事,宫忱也一直把责任只揽在他自己身上。
  “就好像你明知云青碑会破裂,故而提前把这桩烂摊子甩了出去一样。”
  “之前我一直没想明白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花了十几年培养了那么多的除鬼师,呕心沥血地要将人间恶鬼除净,云青碑裂了对你并无任何好处。”
  徐赐安顿了顿:“但我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
  大祭司的话还没有落地,徐赐安冷不防挥手打掉他的面具,而他却连阻止的动作都没有做出——
  是来不及做出。
  一张被火焰灼烧得面目全非的脸露了出来,少得可怜的幸存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暗灰色的尸斑。
  “因为你,阻止不了。”
  “即便有心,也无力阻止云青碑的破裂,鬼界的入侵。”
  徐赐安目光微闪,一字一顿地对这个辉煌了数十载的人说:“你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
  大祭司沉默了良久,那张不堪入目的脸上出现几缕褶皱,流露出深切的无奈:“你说得不错,我活不久了。”
  “一年前我的躯壳在收服红莲圣火的过程中被灼烧得体无完肤,灵力一日日散失,开始走向死亡。”
  “我不知道赤斫何时会攻打人间,也确实担心自己阻止不了赤斫,但我并未设计宫忱,他那时就知道我是这副模样了。”
  “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背负所有骂名,”徐赐安扯了扯嘴角,“这才是真正高明的设计,不是吗?”
  “…………”
  过了一会,徐赐安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将地上的面具拾起,揩了揩灰,递还给大祭司,低头道:“抱歉。”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指责一个为生民忙碌了半辈子的人,但如果我不说,就没有人为他说话了。”
  “我真的……很抱歉。”
  “无妨,”大祭司那张令人惊悚的面孔上勾出一丝笑容,“世人就是这样的,哪怕你为他们做了再多,若是有朝一日做错了一件事,他们就会跟你翻脸。”
  “惊雨他……不忍我受到那些指责,想让我走得体面些。”
  “我很感激他,也愧对于他,因此,我走之前,会把红莲圣火送给他。”
  徐赐安猛地抬头,目光一凝:“什么?连前辈都收服不了的火他又怎能……”
  “我有办法帮他。”
  大祭司眼神很温柔,也很坚定:“红莲圣火看中了他的天赋,可他身上有一点,圣火很不喜欢,因而才一直都不愿接纳他。”
  “我会帮他纠正那一点。”
  “哪一点?”
  “——他的心太软了。”
  “你明白吗,”大祭司说,“有太多软肋的人心硬不下来。”
  这两句话里隐含的骇人深意,简直令徐赐安头脑发昏,脊背发寒:“难道,这些天,你是真的在等我死吗?”
  “不……不只是我。”
  越想,他的心脏就越揪紧了:“那日我给段钦和闻人絮写信,给他们画了去鬼界的传送阵,可后来段钦被抓了……”
  “是我把他的位置透露给鬼界的。”大祭司承认,“不过那小子命大,没几日又从鬼界回来了,还厉害了许多,也算是因祸得福。”
  “你疯了,”徐赐安扯住大祭司的衣领,寒声道,“你凭什么左右他人的福祸!你这是在害人!”
  “害他一个,等宫忱有了圣火,能救无数的人。”
  “有人辉煌,就要有人牺牲。”
  徐赐安脸色铁青,目光闪烁,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在想,除了你、段钦,下一个人是谁?”
  “说起来,宫忱真的要感谢我。”
  大祭司轻轻一笑:“是我让人引他去的去星山,想必他现在,已经亲眼见到了他阿爹的尸骨。”
  “你看——”
  他用手掌托出一朵莲花,火光已经烧红了大半边莲瓣,而且越来越旺盛:“这是我种入他灵魂里的火种的投射,当整朵莲花都红得耀眼的那一刻,就是圣火彻底接纳宫忱之时。”
  “看啊,只差一点儿了。”
  “而这最后的部分,我打算由你来点燃,当然,我不会杀你,毕竟你这样有天赋的人还是活着才对世间更有价值。”
  “我只是稍微延长了你的轮回期,想必你也很疑惑为什么自己十多天了都是这幅凄惨的面容吧。”
  “坚持一下,徐公子。”
  “等惊雨见到你这幅模样之时,我保证,你会成为压垮他那颗软弱心脏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很期待你们的相见。”
  ——
  又是半个月后。
  人间,已是深秋。夜里子时,一场秋雨刚刚停歇,阴云散去,一轮凄冷的满月悬吊在天空中。
  “…………”
  “沙沙……沙沙……”
  一道高大黑影匆匆晃过,原本静谧的树林发出被人急促踩踏的刺耳声响。
  男人前脚刚逃出去,踏入一片空地,身后的追兵就停了脚步,为首的少女抬手,铿然下令:“开阵!”
  随着声音落下,外面藏于暗处的数位守碑人同时结印,整片空地霎时被一张蓝紫色的大网所包裹,湿润大地上反射出清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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