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紧接着, 徐赐安就抱住了他。
宫忱屏住呼吸,没等他将双手搭在徐赐安的背上,徐赐安又松开他,道:“走吧, 下去。”
“……哦。”
——
不一会,两人来到白王砸出的土坑旁边,只见此人脸面着地, 一动不动,似乎是晕厥了过去。
一道被踩得扁扁的影子在白王的靴底挣了挣,啪叽滚落在地面上,然后像蒸笼里的面团一样迅速膨胀,哗地变成了一只无头鬼,断头处散发着淡淡的黑色孽障,四肢并用爬到了宫忱脚边。
若白王还醒着,便能认出这正是被他捏碎了脑袋喂养花草的那只。
它一路跟着白王,忍着一脚一脚的踩踏,偷偷向宫忱传达消息,只为了求宫忱帮它重新投胎。
“辛苦你了。”宫忱蹲下,手掌摁在它后脖颈上,用一股温暖的力量将它全身包裹起来,这是除鬼师自愿转移的福泽,缓缓化解它身上的罪孽——因年迈的母亲独自在家被劫匪所害,而掐死劫匪无辜幼女的罪。
为了赎罪,这么多年来它一直在红树林里徘徊,救过许多误入迷途的人,却还是忘不了那个被他杀害的小女孩的眼睛。
“这么多年了,还是忘不了吗?”宫忱问。
“是。”它沙哑道,“我很痛苦。”
那个劫匪后来被仇家所杀,死后早早抛却从前种种,迫不及待地投了胎。
唯独它怎么也做不到释然,因执念太深,最终成了世间的一缕孤魂。
“那就不要忘,”宫忱说,“你就是你,不要遮住任何,不要掩饰痛苦,至少还有一个人能接纳你的所有。”
“谁?
“你的娘亲——世上最知你苦,痛你所痛,唯愿你好的人。”
“娘亲……吗?”
无头鬼双手抓住膝盖,有些茫然地问:“去世这么多年了,她还等着我吗?”
在福泽的净化下,它身上的阴气逐渐散去,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像是随时要消散。
一个没有头的鬼魂,此时此刻,竟如同一个刚诞生的婴儿那样干净、澄澈。
“不,比起让她等,我更愿她早些投胎,重活一世,能有一个懂她爱她,比我更常伴在她身边,善良又孝顺的好孩子。”
宫忱收回手,无奈一叹,道,“那你还不快去投胎?”
无头鬼愣愣地抬起断颈,似乎明白了什么。
少顷,它彻底消失在了这世间,只留下地面上一滴暗色水迹,和一句真心实意的:“谢谢。”
——
宫忱直起身前,从脚边捡了个拳头大的石块,在手中抛了抛,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白王上。
“还没醒?不能吧?”他目光微闪,每次转移福泽后,他的心情都会微妙地有些消沉,此时正需要发泄出来。
正要将手中石头飞过去,却被徐赐安抓住手腕。
宫忱扭头看他。
徐赐安道:“我来。”
说着,青黑土地上寒光一闪,刹那间,近百道凌厉剑气列成人形,森森白刃同时对准坑中一人。
宫忱悻悻地扔了石头,道:“那个,一会还要问他问题,所以……”
“我有分寸。”
话音刚落,百剑裹着彻骨杀意,齐齐往下扎去!!
宫忱眼皮子跳了跳。分……寸?
这还怎么装?
千钧一发之时,白王诈尸般弹起,猛地抬起手掌,阴气从掌心汹涌而出,汇成一张阴气滚动的网,挡住剑刃。
“徐赐安!”
白王脸上面具遍布蛛网般的裂纹,气急败坏地看过来:“我在天泠山的时候就应该杀了你这个疯子!”
想起那次毒针,徐赐安眸光一沉,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一言未发,只是顷刻间又增了数百道剑气,紫光盛气凌人,唰唰搅碎阴网,砍向白王。
白王被他刚才那一脚踹成了重伤,只能左躲右避,身上的白衣很快破破烂烂,鲜血淋漓。
宫忱看了片刻,皱眉:“不太对劲。”
“嗯,”经这一试探,徐赐安也有所察觉,肯定道,“白天在红树林遇到的他,比现在要强。”
“强多少?”
“约莫是现在的两倍。”
片刻后,两人异口同声:“分身!”
即使鬼王的修为在人间会受到压制,但也不该如此不堪一击才对,除非这只是他的一个分身。
毕竟,在天泠山的时候,白王就靠分身的手段躲过了致命一击。
“糟了,还有一道分身……”这时,似乎察觉到什么,宫忱猛地回头,只见另一道白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云青碑的阙口旁,刚伸手掐住那具盘坐其中的肉身,又像被什么力量震开似的后退一步。
宫忱知道,有“那股力量”的存在,白王想要摧毁他的肉身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正要往阙口那靠近,手腕又是被人一抓,紧紧往后一拉。
徐赐安还是道:“我去。”
宫忱微愣,他总觉得,从刚才开始,徐赐安就对他有点保护过度了。但眼下不是争辩谁去谁留的时候,等危机过去再好好跟徐赐安谈一谈也不迟。
于是宫忱点头:“好,那你小心,我稳住这边就来。”
——
另一边。
“红莲圣火……竟然是红莲圣火?!”
掌心传来刺骨的灼痛,不知想到了什么,白王心里登时掀起惊涛骇浪:“原来如此!”
云青碑乃至阳之物所打造,而人的肉身血魄阴阳杂糅,本无法用来填补云青碑阙口,但若经过红莲圣火煅烧,除去血魄中的阴气,便能很好地与云青碑相融。
这法子谁想的?
宫忱?大祭司?
不,不对,这方法实在太诡异,太惊人了,红莲圣火如此危险,稍有不慎,肉身就会灰飞烟灭,而面前这具身体上的每一缕圣火,都以极其巧妙的方式融入肉身的各个穴位里。
要确保肉身的安全,又要彻底除净血魄中的阴气,这其中的难度不亚于将一个碎成万段的碎**合成一具完整的身体。
宫忱做不到,大祭司也做不到。
在白王的认知里,世上只有两个人有能力完美地做到这一点,而这两人中,只有一人会这样做。
“很好,又是你。”白王压着怒气冷笑一声,灰瞳阴沉沉的,“都要消失了,还净给我找麻烦。不过,就算这具分身被烧成灰烬,我今天也一定要,掐断宫惊雨的脖子。”
说着,他强压下心中对红莲圣火的惧意,再次将手,一点点靠近、拢住了肉身染血的脖颈。
收紧,收紧。
伸出去的手上有火蔓延,皮肉一点点被火焰化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收紧,收紧!
只差——
突然,一线白飞快掠过眼前。
白王眼睛死死地瞪大,看着自己的那只……已经和身体分离了的,孤零零地挂在那具肉身脖颈上、焦黑一片的手臂。
凌厉的剑锋先来一步,砍断了他的那条手臂,同时划开了白王脸上的面具。
咔嚓。
徐赐安这时才携剑来到他的身后,手中长剑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直直朝白王的脖颈劈去。
噗呲。
白王刚转身,头颅便斜飞出去,一线暗沉的血溅在徐赐安雪白的一面剑刃上,被徐赐安挥开,脸上冷漠的杀意刺入白王的瞳孔中。
“我也一样。”他这时才把方才没说出口的话吐了出来。
——我在天泠山的时候就应该杀了你这个疯子。
——我也一样。
“是吗?”
飞出的头颅被白王的手砰的一声抓住,提在身前,讽刺的目光和徐赐安对视的那一刻,面具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嘴角诡异地勾起了一丝笑容,“可惜——”
“你,上,当,了。”
徐赐安瞳孔骤缩。
这个人是,这个人竟然是………
下一瞬,白王的分身便消散在了徐赐安眼前。
不好!徐赐安心中大震,但来不及平复,低头望向宫忱,在发现他同样掀开了白王的面具后,俯冲而下。
——
啪嗒一声。
宫忱手中的面具掉在了地上。
和面对徐赐安时的反应不同,白王几乎是瞬间又在脸上凝出一副新的白面。
然后他问宫忱:“你看到了吗?”
宫忱没听到似的,像弄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下意识低头去捡那面具。
白王被他的反应激怒了,猛然提起他的衣领,再问:“我问你看到了吗?”
宫忱手中抓着满是裂缝的破面具,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脖颈暴露在了白王面前,又或者是下意识觉得眼前的人不会掐住自己的脖颈。
他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白王,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无比惨白。
“看来是看到了。”
白王于是明白了什么,短促地笑了一声,不一会儿,主动将新面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