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泠山主沉思片刻:“此法确实有可行之处,但是要想让这个幻境持续下去,你的出现不能让他觉得突兀。”
“我打个比方,如果他梦到自己正在娶媳妇,你可以是前去吃酒的同门师兄,甚至可以装作女方的家眷,但不能是他媳妇,除非他觉得他的媳妇就是你。”
“相反,如果他真这么觉得,你就得从。”天泠山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总之,不能让他产生怀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赐安:“………嗯。”
天泠山主耸耸肩:“不过,对你来说都一样。你们紫骨天不是有一门术法叫弃骨吗,可以随意变换身形,只要你想,变成他的模样也可以。”
“那他见到我的瞬间,幻境就该破灭了。”徐赐安不愿多说,“前辈,什么时候能开始?”
“当然是,”天泠山主撩了撩长发,露出一个俊美自信的笑容,“随时。”
下一刻,徐赐安感觉世界一阵颠倒迷离,等眩晕劲缓过去,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站在一座人头攒动的宅邸门口。
他不动声色,退至角落,不经意地转身面对墙壁,片刻后转回去,脸上俨然变成另一副平平无奇的面孔。
而随着他迈步走入人群,身形也在悄然改变。
很快,徐赐安就像是一个前来凑热闹的普通人,气质和旁人没有什么区别。
“这里面在干什么?”他随口问向旁边的一名大汉。
“还能干什么?”那人指了指朱门上悬挂的白色帐幔,笑着说,“死人了。”
徐赐安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他是想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笑。
没等他问出口,宅邸里面传来一声轻喝:“可以进来了。”
然后人群便变着法往里面挤。
正当徐赐安在想要不要自己也笑两下跟着进去算了,头顶忽然有人嘿了一声。
徐赐安认得那道声音。
虽然从来没有听过,但他一下就认出来了。
扭过头去,只见一名少年坐在青墙上方,低头看着他。
那眼神,莫名有种阴郁的感觉。
——是宫忱。
“你,对,就是你。”
宫忱和徐赐安对视一眼,歪着头问:“请问,你是变戏法的吗?”
“不然的话,为什么转了一圈,就变丑了?”
徐赐安表情突然凝滞。
第32章
大门两侧, 白纸黑字的挽联随风轻轻摇曳,人群争先恐后地涌进去。
哭丧声,争吵声, 欢笑声。
须臾, 院内便乱成一锅杂粥。
徐赐安孤身立于院外,凝视着斜坐在墙上的素服少年。
是宫忱, 但好像和他平时接触的宫忱不太一样。
很明显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难道是因为穿了白色吗?
徐赐安想。
“你看错了, ”他顶着普通至极的皮囊,平静道,“我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是吗?”
宫忱的头发散乱着肩,漆黑的眼珠嵌在苍白清瘦的脸上,像深夜地面上的积水, 轻轻晃了晃脚尖,似笑非笑,“那刚才是我失礼了, 你不会生气吧,叔叔?”
徐赐安:“…………”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违和了。
在徐赐安记忆中所有宫忱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放肆至此, 是第一次。
“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谁教你坐在那上面的。”
“我也不想呀, ”宫忱撑坐在高高窄窄的墙上,浑不在意身上的白衣被弄脏,“可是这里好高,就这么跳下去, 我会摔断腿的。”
“那一开始就不要上去。”徐赐安习惯性地教训了一句。
“叔叔你好凶哦,那我都已经上来了,梯子又被人拿走了, 还能怎么办嘛。”
“才说你一句就凶了?”
“两句了。”
宫忱头上杂毛乱长,咧嘴龇牙时,活脱脱像只撒野的小狼。
徐赐安叹了口气,这人不喜欢挨训的方式,倒是一点也不违和,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往前走了两步,微微张开双臂,仰头道,“好了,我不说了。慢些下来罢,我接着你。”
面对这个缩小版的宫忱,他好像很容易就能放软了语气。
宫忱直勾勾盯着他看了两秒,似乎不太相信:“真的吗?”
“嗯,真的。”
“可是叔叔,我身上很脏诶,你看这,还有这这这。”
宫忱抬着胳膊,分别给他展示衣服上蹭到的土屑和青苔。
徐赐安微不可察地笑了笑,看着宫忱说:“来。”
宫忱一愣,犹豫着,一点一点地往前顷,终于栽了下去。
“啊呀。”
徐赐安稳稳地抱住他,也愣了一下,就着这个姿势掂了掂,又四处摸了摸,神色逐渐变得复杂。
感觉像抱了一捧柴,全是坚硬的骨骼,几乎摸不到什么软肉。
“叔叔是流氓吗,”宫忱的力气比他想得要大一点,从他身上跳下来,抱臂环胸,嬉笑道,“我才七岁呢,又没什么可摸的。”
徐赐安可没被他的插科打诨糊弄过去,蹙眉道:“你现在是住在这户人家里面吗?他们虐待你了?”
“我不住这,他们也没虐待我。”宫忱揉着酸痛的胳膊,眨了眨眼,“说到这个,你不进去吗?”
徐赐安料定他没说实话,他对宫忱的过去更关心,而宅子里面发生什么跟他无关。
“我不进去。”他说。
宫忱“哦”了一声:“那我进去了,叔叔再见。”
遂晃了晃手,转身离去。
徐赐安:“…………”
这没礼貌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两秒,然后跟了进去。
里面白烛高照,火光摇曳,映着满室的素白,白布、白花、白幡。
青烟袅袅,浓重的檀香味下,掩盖着一丝丝诡异的臭味。
“到我夫君的左腿了,各位出价吧。”一个声音冷冷道。
空气先是沉默了一秒,随后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我出十金!”
“我出十五金!”
“二十!”
“…………”
见状,徐赐安眉头深深皱起。
这些人显然在私相授受,买卖器官,而贩卖者,竟然是逝者家属。
进来的也不全是买者,还有一些看戏的,闲言碎语不绝于耳。
“哎,可怜啊。”
“你说这妇人可怜?她可是在卖她丈夫的身体!”
“她有什么办法呢,双腿落下残疾,干不了活,家中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为了求生也只能这么做了啊。”
“但她丈夫何其无辜,天天赚钱养家在外面活活累死,死了还要被分尸,这哪是夫妻啊,分明是仇人吧!她怎么不自己一头撞死来换钱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换你是她,你就心甘情愿一头撞死了是吧?”
“…………”
聊着聊着就成了刺耳的争吵。
徐赐安把目光投向靠着棺材而坐的惨淡妇人,她表情麻木,从始至终只有张嘴,闭嘴的动作。
她身后有三个五六岁大的小儿,围着棺材,泣不成声。
徐赐安在心里叹息一声。
不管如何,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无力改变。
不过,宫忱怎么会被卷入这种事情当中?
徐赐安余光一直观察着宫忱,见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应该跟此事干系不大。
此时交易已近尾声,妇人的声音像一堆生不起火的枯柴,又冷又干。
“剩下的右臂我不卖,今日就到此为止,各位请回吧。”
“明日之前,我会将我夫君交由云隐真人,届时各位去取即可。”
“慢走不送。”
周围的人逐渐散了,也有人上去宽慰两句再离开的。
“虞娘子节哀啊。”
“节哀。”
“但是,是不是还应该说声恭喜,毕竟下半辈子不愁了不是。”
“…………”
徐赐安逆着人流走了几步,忽然见那妇人把头偏向一旁,冷不丁道,“小子,云隐真人什么时候来?”
她看的方向,和徐赐安要去的方向交错于一名少年身上。
宫忱先是惊异地看了一眼徐赐安,似乎没想到他也在,然后才挪开目光,应了妇人一声:“您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他就来了。”
“准备什么?”虞娘子问。
“与逝者告别。”宫忱道。
虞娘子神情微微一怔,随后低头,缓缓捂住了脸。
“娘,不要爹爹走。”孩子们围着她,稚子的哭声格外扣人心弦,“不要爹爹走行不行,求你了,娘。”
虞娘子将脸无力地埋在手掌中,什么话都说不出。
不一会,一阵绝望到几乎干呕的声音响起。
宫忱转过身,缓缓走向徐赐安:“叔叔,你怎么还在这……”